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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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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歌曲都是我喜欢唱的。每当唱着它们时,心里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幕幕往事,而禁不住伤感,不能自已。 陈是不轻易感伤的人,可是这时似乎也有些情不能自禁的样子,声音微微颤着。难道它们也在他心中引起了什么吗?陈告诉过我他的罗曼史。那还是他在中学时的事情。他读的是台南的长荣中学,也是战前由外国教会人士所办,到了战时被“政府”接受过去的私立中学。而她则是就读在这中学的姊妹学校长荣高等女学校的女生。 上学时,他天天都在站前广场——他和她都是乘火车的——等候她。放学时,如果不能同一班火车回家,就会整夜失眠,所以他不得不常常提早溜出学校,在台南火车站等她,等不着时就一班班地等下去,直到日落西山始废然上车回家。假日,他总到她家门前徘徊,有个时期弄得失魂落魄的。 他没法了,便奋勇地给她去了几封信,都给对方家长接着了。事情败露,他被父亲结结实实地训斥了一顿。原来,她是他族中远亲,在辈份上,她还是他的姑母呢。 “我至今仍然爱着她。我也知道自己很荒唐,简直荒唐透顶。可是,我就是爱她,忘不了她。我拿自己没办法。真糟糕。”这是他向我吐露的话。他还表示:只要对方愿意,他有冲破一切阻碍的勇气,可惜的她始终没有回过他一信——可能她不晓得他写过信给她。在台湾,仅仅是同姓,结婚就已经不可想象,何况还是族内的人,我同情他,同时劝告他死了这条心。 有一次,陈交给我一册笔记簿,里头写满了一首首的诗,全是给她的。那些诗句,我只有套一句陈腔滥调说,是缠绵悱恻的。由这些文字,我窥见了陈的另一面,以为他的内心,一半固然是粗犷豪放的,而另一半则纤柔细致的。由这些,我明白了他对我这个同性朋友,能够那样体己烫贴,实在也是出自这后一半的纤细心情。 这首英文歌唱完,陈就说不唱了,宁愿在学生座位上静坐着听。他说是因为太伤感,教他受不了。我倒较为喜欢艺术歌曲的,例如舒伯特的菩提树和Grieg的苏尔贝克之歌就是我最喜爱的曲子。我边弹边唱起来,我陶醉了。 我唱了好多支,原以为陈一个人静静地在后头坐着的,可是万没料到,当我唱完了一首回头一看,竟还另外有个人,而且还是女的。是的,我牢牢地记着她,她正是我看过她上课的女先生李氏素月。登时,我发觉到脸上血液倏然退了,接着又猛然冲上来。她向我点点头,又向陈也点点头,嘴角挂着微微的笑,可是这种微笑却比任何一种笑更动人。 “啊……”我说不出话来。 陈看看我,又看看她,嘴角也挂着会心的笑。真是!还有什么好笑呢?该早告诉我有人来了的,太不够朋友了,这家伙!我几乎这么说出来。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好不容易,我才挤出了这些话。 “好久了呢。”声音很低细,但很清晰。 “哎哎……”我又说不出了。 “真抱歉,打扰了您。” “啊,不,不……” “可是……”她头微微一倾,略顿又说:“我在事务室里,从你按下第一个键就听着的,因为你弹得太好了,所以禁不住过来听了。我在廊上站了好久了呢。” “啊,啊,真是……” “你一定就是陆桑吧?” “是是,这位是陈。” “啊!陈桑。施桑也说过你的。” “以后请多指教。”陈倒很大方。不过给陈这一说,我又觉得无地自容了,我竟不晓得说这样的话,而且如今说出来又好像太可笑了,跟在人家后面跑,真是糟糕透了顶。 “我是李,以后请两位多多指教。”她深深地鞠了个躬。 “我早晓得了。”我觉得稍为镇定下来。不晓得怎么地,我竟不假思索说了这样的话。 “啊?”她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我看过你上课,那间尽头的教室,对吧。你讲得很热心。” “啊……”这回轮到她羞红着脸,哑口无言了。 看到她难为情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未免太孟浪了些,而且看人家上课,确也是很不礼貌的事,于是我说:“真对不起,很失礼啦。” “不,没关系的,我来这儿还不到半个月,上课很生疏,一定讲得很糟的。” “不,刚开始时大家都一样的,我也是经过那样的尴尬时期过来的。” “啊,你也……” “嗯,我也当过半年多的助教呢。” “呀,那是大前辈啦,更要请你多多指教。” “哪儿的话,我才不懂什么呢。” 我说着不由得想:这样子倒像是把陈撇在一旁不管了,但是在此时此地,他都无法插一口表示意见的,那么唯一的方法是走,走到别处去。我知道就是这样子跟她谈下去,他永远不会怪我——我深知就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也会无条件地饶恕我的,可是我不能够这样自私。并且,我微微地觉察到,我们是不应该逗留下去了——虽然我不晓得何以不该呆下去,呆下去又会怎样。于是我说:“这乐谱是你弹的吧?” “是的。我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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