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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这两天你去了哪里?”

  “阿四叔那边啊。”

  “又是去赤牛埔吗?”维栋的眉头微微一皱。

  “我这次是去做茶的。”

  “自己的茶不做,怎么去做人家的?”

  “我是去做!‘膨风茶’的。真不得了。”

  维梁取过了桌上的一个小纸包,打开,伸到维栋面前。

  “这是什么?就是‘膨风茶’吗?”

  “嗯。”

  “是你做的?”

  “我怎么会,阿四叔做的,我做他的帮手。”

  那一小堆东西与平常的茶大不相同,黝黑里透着一层白,每一叶都那么小巧玲珑,有如一粒粒怪异的米。维栋用手抓了抓,又拿到鼻前嗅了嗅。其实,那香味,拿在手上时就已经轻轻地拂过鼻尖了。光这一点,就已经与普通的茶不同。维栋也听说过这种东西,但却是第一次见识到。所以禁不住地感叹着说:“这就是‘膨风茶’啊,真是了不起。”

  “好香是不是?阿四叔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哩。可惜如今大家制茶,多半粗制滥造,不肯请真正有本事的茶师傅来做,不然的话,阿四叔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嗯。”维栋不住地嗅着。

  “我叫玉燕去烧一壶开水,泡几杯来尝尝新吧。”

  “不要。这么晚了,大家都累得半死了。”

  “我来烧好了。”维梁兴致勃勃地就要进去。“大哥,你是不是要睡了?”

  “还不太晚,喝喝看也好。”

  “不过你明天要出门,也许早些休息比较好。”

  “没关系的,反正也睡不着吧。”

  “好,那我就去烧。”

  维梁兴冲冲地进去了。维栋觉得弟弟今晚兴致太好了,这是非常罕见的事。他往常多半是忧郁的,是不是因为做成功了这种膨风茶,才会这样呢?弟弟一向来都对这一类农事不感兴趣,如果他能心情一变,在这方面求发展,那也未尝不是一条好路子,至少比他目前的行径好多稳当多了。只是做一个农人,委实太苦太苦了,也太寂寞了。维梁恐怕不是能甘于清苦,安于寂寞的人。维栋想了这些,一时许多许多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使他禁不住地感觉到没有好好地尽到做一个大哥的责任。特别是婚后,他几乎没有管过这唯一的手足哩。于是悔恨与忧虑交互地在胸中翻滚,使他几乎不能自已。

  但是,这一切都是无可如何的,也许就是所谓之命运吧。弟弟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如今已不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人所能理解,所能企及的了。让他去吧,连母亲的扁担都奈何不了他,何况是自己。我只能默默地向上苍祷告,让他平安无事……

  不知过了多久,弟弟提着水壶回来了。脸上漾着不常有的笑意,倒空了茶壶里的剩茶与茶滓,放进一小撮“膨风茶”,冲了半壶开水。从弟弟那笑容与期待的眼光里,维栋不期而然地寻回了弟弟昔日的天真稚气,心头的暗云总算渐渐廓散了。

  “大哥。”维梁想起了似地说:“这种茶,一百斤可以卖九十个银以上,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如果是真的,那就不叫‘膨风茶’了。”

  “但那是真的。阿四叔这两天大约做了五六十斤,可以卖得五十个银以上。你看,他的债可以还一部分了。”

  “如果真有这么好,我们也可以做啊。”

  “那怎么行呢?大哥,茶园不长云蛾,就没办法啊。”

  “可是,那是一件最衰最倒霉的事。”

  “管他衰不衰,只要能多挣一点钱,便是一件值得做的事。这简直是件好事,可是大家都说是衰。这就是台湾人的愚昧,真是莫名其妙。”

  “那你呢?会做了吗?”

  “不行啊。才学了两天,约略懂了个大概罢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火候和发酵的程度问题,难就难在这里了。我看,只要有机会再从阿四叔学习三四次,我一定可以做成功的。”

  “你当然能。没有什么事可以难住你的。”

  “咦?大哥,你怎么说这种话?哟!大概出味了。”

  维梁说着就去倒茶,给他自己和维栋各人一杯。两人慢慢啜饮起来。白气从杯口冉冉升腾,阵阵香味也随着在房内飘散开来。兄弟俩不住地啜着,也不住地赞赏着。

  “维梁。”做哥哥的又开口说:“维扬哥有绅章了。明天会发表出来。”

  “是吗……”

  意外地,维梁的反应竟是这么冷漠。

  他又缓缓地啜了一口茶,细细品味。那样子就好像这个消息,还没有一小口茶来得重要,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维梁是听错了吗?

  “维扬哥好高兴的样子。是我刚才过去他那里告诉了他,他才知道的。”

  维梁仍没响。哥哥比他本人先知道了这种天大的消息,这该是非比寻常的事,可是维梁却依旧漠然无动于衷。

  “他说要请客,打算准备三十桌。看样子,维扬至少也得花两三百个银吧。”

  “真是!”维梁陡地站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这便是弟弟唯一的反应。片刻之后才又加了简短的一句:“以后那个老卵可以大摇大摆地做他的绅士了。哼!”

  “哎哎,维梁,你怎么说这种话呢?至少至少,这是我们陆家的一件荣誉。”

  “荣誉!大哥,你真以为那是荣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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