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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奇怪,我怎么不晓得。”

  “你天天出门嘛。”

  阿明想了想,不错,猫已大了许多,应该自己会找食了。可是牠怎么不打老鼠呢?这么想,他的思绪就转回来。得去找!

  于是他又一鼓劲往外跑。妈妈从后头叫他不要走,他都不理了。

  跑到屋后的竹丛外,爸爸正好肩上驮着犁,牵着牛,从前面回来了。

  “爸爸。”阿明叫了一声:“你回来啦。”

  “跑哪儿去?”爸爸现出怒容。

  “我,我去找小猫。”阿明有些提心吊胆。

  “小猫怎会跑出来?别乱跑。”

  “嗯——妈妈说的。她说到茶园抓青蛙去了。”

  “小猫没在家里吗?奇怪。”

  “我都找遍了。”

  阿明犹疑地站在那里。爸爸这时正要进栅门,想起什么似地回头说:

  “下午我还看到牠在牛栏边玩着呢。在玩那只小鸡头。”

  “什么?小鸡头!”

  “嗯,玩得很快乐呢。”

  “哎呀,牠吃下了吗?”

  “我不晓得。怎么?”

  “糟啦,爸爸,小鸡头我放了老鼠药的。”

  “呀,放在哪里?”

  “小鸡头啊。我把瓶底的一小滴药滴在小鸡头的眼睛里。”

  “啧啧啧,该死该死!谁叫你这样做?那有人白天毒老鼠的。该死的贱骨头!”

  爸爸说着就走进牛栏了。

  阿明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去茶园里呢,还是不去好,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很着急。如果小猫把那只小鸡头吃下,那牠准已给毒死了。他想起妈妈的话:半滴毒药就能够毒死一只大狗。何况小猫那么小。这真是可怕的事啊!唉唉,小猫呵,你怎么这样馋嘴呢?青蛙、山狗仔,可以吃的东西多着哪。饿了也有饭吃,偏偏要吃那只小鸡头。真糟糕,糟糕透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回来。心里抱着渺茫的希望,先到牛栏边看看。当他刚要进牛栏时,忽然看到门口檐下的草堆里,有一个他熟悉的东西,正是那只放了毒药的小鸡头!

  “爸爸!”

  阿明狂喜地大叫了一声,拣起小鸡头就冲进牛栏。

  “爸爸,你看,小猫没有吃下,一定没什么的!”

  “嗯。”爸爸只瞟了一眼,有些爱理不理地,自顾喂他的牛。

  “爸爸,你说小猫是不是抓青蛙去了?”

  “我怎晓得?”

  “我去菜园找好不?”

  “不行,这么晚了。”

  “可是——”

  “牠会回来的,不用找。”

  爸爸说了这些转身就走,进正厅去了。

  古石松划了根火柴,点亮了灵牌的小油盏,燃了几炷香拜一拜,然后到门口再拜几下。他听到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声音。

  “妈妈。”茶妹说:“一头母猪不晓得怎么了,走来走去不肯吃。”

  “那一头?”

  “大的那头。”

  “另外一头先喂吧。回头告诉妳爸爸。大概是要生小猪了。”

  古石松听着就屈指数了数。不错,明天就是母猪的预产期。他插好了香,又一次走出门口,从屋里的稻草堆里抽出了一把稻草,朝猪圈走去。

  就在这时,阿明迎面扑过来大喊:

  “爸爸,找到了!”

  “找到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猫啊!”阿明喘得很厉害:“牠在牛栏的横梁上蹲着。”

  “我说了嘛,牠不会出去的。”

  “可是爸爸,唉,牠不下来,怎么喊也不下来。”

  “不下来算了。”

  爸爸没停一下脚,继续向前走去。母猪要生产了,这在古石松家是桩重大事,他哪里还顾得到小猫呢?他进了猪圈,把稻草撒在圈里。稻草在母猪生产时是少不得的,牠要用稻草做成窝,让牠的小猪在草堆里钻,揩净牠们身上的胞膜,睡觉时也好有个舒适的床。

  阿明跟着爸爸。爸爸不理他,这是他最伤心的事。他很明白爸爸的脾气,可是他仍希冀着爸爸会帮他一点忙,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爸爸,你去捉小猫回来好吗?”

  “别缠!爸爸没空!”他不耐烦了。

  阿明又着急又伤心,悄悄地溜回牛栏。

  “咪呜——咪呜——下来啊,咪呜——”

  阿明快要哭出来了。

  牛栏里已很阴暗,但还可以看清楚小猫。牠在屋顶上的一枝梁上没精打采地蹲伏着。脖子缩起来,满脸湿漉漉的。原来长着漂亮的毛,光滑的面孔,这时再也没有那种雄赳赳的气概了。唾液像是一直流不停,而牠又要时时伸出前肢抹一把,想吐又吐不出,面部的毛就给那粘液粘成一块块,完全改变了一副面目。背上起着一股股波浪,看来是那样痛楚难过。哎呀,又在吐白沫了。

  “咪呜,你怎样啦?咪呜——下来啊——”

  阿明的声音像哭泣声。他很想哭,在那里蹲下来大声哭,可是他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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