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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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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午第四堂的下课钟响了,向老师敬过礼,古茶妹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奔向弟弟的教室。她的弟弟古阿明这时也正好下课出来。 “阿明!看到吗,那位新老师。” “当然看到了。” “你很高兴是不是?” “我非常高兴,我有些不敢相信呢。” “我也是。我们是最先认识他的人,他也一定还记得我们。你说是吗?” “嗯——姊姊,我不想回去吃饭了,我要去看看他。” “咦,去哪儿看?” “办公室啊。” “你敢进去吗?要怎么跟他说?” “不——我只是在窗外望望。” “那怎么行,要犯校规嘛。爸爸妈妈也会担心的,以后天天可以见面了,急什么。” “唔——可是——” “快走吧,不然又要赶不上了。” 弟弟还是连连回头望望办公室那边,不情愿地走向校门。 他们的家在泉水村,他们得走快些才能在二十分钟以内回到家,然后快速扒几碗饭再赶回学校上下午的课。这是姊弟俩平日的日课。 “阿明。”茶妹一面急急迈步一面问:“你有没有被点到参加图画训练?” “图画训练?我不晓得。”阿明人矮,不得不踏着更急促的步子,所以显得又匆忙,又焦急。 “怎么不晓得?早会时校长也说过呀。” “哎呀,我没听到。我一直盯着那位新老师,我高兴得直想跳起来。对啦,那位老师叫什么来着?” “真胡涂,所以你成绩总不好,听了的话马上就忘掉了。” “我真的没听到啊,奇怪。姊姊,告诉我。” “郭云天老师。天上的云,云天,懂吗?” “噢,郭云天——郭老师。” 古阿明嘴里喃喃地反复了好些次,好像深怕一不小心就会忘掉似的。 “他还是大学生呢。真了不得啊。校长说他因为生病。休学了两年,现在病好了,暂时来当我们的老师。” “大学生!”阿明热呼呼地大叫:“哎呀,不得了,我们也有这么伟大的老师。” “可惜他不是你的级任,也不是我的。他要教四年乙班。” “我真想转到他那班——我为什么不是四年级呢?” “别傻想了。校长还说,这个月二十六号有全县的图画比赛,由郭老师指导。以后每天要练习一个钟头呢。” “哇!”阿明双手朝头上一伸说:“我一定参加!” “老师点到你了?” “这——我老师没有说啊。” “你大概又是没有听到的,或者是忘了。” “我想想看。” “走快些!” 古茶妹话虽很严厉,但眼光却正好相反——充满对弟弟的爱惜。她担心弟弟是不是能够选上。 说起画画,再没有使弟弟更喜欢的事情了。茶妹记得六年前入学后有了蜡笔图纸等东西,从那时候起,弟弟就懂得了有件叫做“画画”这么回事。那时他才四岁,见了东西就要,而且到了手就一定要玩个够,非到那东西支离破碎不肯放手。特别是她那盒八枝装的蜡笔,每次被看见就吵着要一枝。起始是撕下日历来涂,到后来,墙壁、地面上、桌椅上,到处都要画上那些圆圆方方的古怪图样。爸爸有一次气得捉住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屁股,他这才不敢再乱画。弟弟也真够聪明,那以后看到了纸张之类——如买东西回来时的包装纸、纸袋等,或者在马路上拣到的烂纸,他都要细心存下来,弄平,收藏,有了蜡笔就画。 如今想起来,那时的弟弟虽然可爱,但又是怎样地使她伤心啊。她刚入学,眼看着那样重要的东西——她那时只觉得不管是铅笔喽、橡皮喽、笔盒、垫板等等,没有一样不是挺重要的——却教弟弟一枝接一枝给蹧蹋。爸爸妈妈又那样袒他,不给他就要挨骂挨打。她不晓得为这些流了多少眼泪。没法,她只好把弟弟玩腻丢下的蜡笔头儿拣起来用。 过了三年,弟弟也上学校了,有了他自己的东西,总算不再使她为难。可是她一直觉得奇怪。照说,他喜欢画画,应该可以画得很好才对。事实却满不是那么回事。他老要把蜡笔用力地涂,满张图纸都要涂上厚厚一层。而且颜色的配合更怪,有时把树木涂上大红色,有时水牛变成一条大绿牛。 记得有一次他画了一只红色的动物,吐出一条绿色的大舌头,看了要叫人想到庙里墙上的吃人鬼怪。不,比那鬼怪更丑更难看。婆婆、爸爸和妈妈都看得大笑起来。爸爸说: “阿明哪,你这是什么,我都看不出呢。” “狗嘛,怎么看不出。”弟弟还答得满神气。 “狗?那有红色的狗,爸爸就从来没见过。” “我也是呀!可是我觉得这样好看,就这样画了。” “真是傻子。画画总要画得像哟。”爸爸转向茶妹又说:“阿茶,妳要教弟弟怎么画。” “我自己都不会呢,怎么教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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