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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都那么多年了,三个月就不能等吗?”他笑我。

  我们不也曾三番四次给时间播弄吗?却再一次将爱情交给时间。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我把未来三个月要到外地的活动全部取消。我要留在文治身边。

  一天,他喜孜孜地告诉我,他和一个朋友正在做一宗把推土机卖到国内的生意。

  “国内修筑公路,需要大量的推土机,但是省政府没有足够的钱买新的机器,马来西亚的瑞士制旧推土机,经过翻新之后,性能仍然很好,达到新机的七成水平,价钱却只是新机的三成。我们就把这些推土机卖给公路局,一来可以帮助国家建设,二来可以赚钱,利润很不错。”他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他的大计。

  “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做中国贸易的,是我中学的同学,我们偶然在街上碰到,他跟我提起这件事,他原来的伙伴因为不够钱而退出,但是马来西亚那边已谈好了,现在就要付钱。”

  “他为什么要找你合作?”

  “他的资金不够,我们要先付钱买下那批翻新了的推土机,所以他要找人合作。我是记者,又曾经到国内采访,他觉得我可靠,我们过两天就会上去跟公路局的人见面。”

  “你这个同学靠得住吗?”

  “我们中学时很谈得来的,你以为我会被人骗倒吗?”

  “当然不会,但你毕竟很多年没见过他——”

  “我和他一起去见公路局的人,还有假的吗?”

  “你为什么忽然会有做生意的念头?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做生意的吗?”

  “这是很有意义的生意。”他拍拍我的头说,“放心吧。”

  “要投资多少?”

  “不需要很多。”他轻松地说,我看得出他投资了很多,为了不想我担心,故意装着很轻松。

  我总是觉得他过份乐观。他这个人太善良了,根本不适合做生意。

  良湄日渐复原过来,为免刺激她,我和文治决定暂时不把结婚的事告诉她,况且我们根本没打算大肆庆祝。

  那天,她心情比较好,我陪她到中环那间印度餐厅吃午饭。

  “你还有见傅传孝吗?”我问她。

  “偶然也有见面,别误会,我们现在是朋友,不是以前那一种,事实上,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我一直以为熊弼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实际上,他是个勇敢的人,他在那个关头,仍然愿意最后一个离开。我怎么可能爱上其他人呢?最好的那个就在我身边。”

  “我们总是过后才知道。”我说。

  饭后,女侍应送来一盘幸福饼。

  “你要一块吧,我不敢要。”良湄说。

  我拿起一块幸福饼,剥成两瓣,取出签语。

  “写些什么?”良湄问我。

  签语上写的是:

  离别与重逢,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习惯了,也就不再悲怆。

  “离别了,不一定会重逢。”良湄说。

  我要跟谁离别,又跟谁重逢?

  跟良湄分手之后,我到超级市场买酒,还有二十天就是三个月了,我要买一瓶酒留待拿结婚戒指的那天跟文治一起庆祝。

  在那里,我见到杨弘念,我们离别了又重逢,原来签语上说的,就是他。许多年不见了,他沧桑了很多。这几年来,他也在洛杉矶和加拿大那边发展。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首先开腔。

  他手上捧着几瓶白酒,说:“回来一个多月了。”

  “哦。什么时候改变口味的?那边有‘天国蜜桃’。”

  “我现在什么都喜欢尝试,近来爱上这个。”

  “是这样——”

  “听说你要结婚。”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

  “有人看到你去买结婚戒指。你忘了你现在是名女人吗?年轻、漂亮,是时装界的神话,很多人认得你。”

  “是的,我快要结婚了。”

  “是不是嫁给那个新闻播报员?”

  我点头,问他:“你近来好吗?”

  “怎可能跟你比较,你是如日中天。”

  “没有你,也没有我。”我由衷地说。

  “只有人记得周蜻蜓,怎会有人记得她是杨弘念的徒弟?”他笑得很苦涩。

  “你教了我很多东西。”

  “你很幸运,我真妒忌你。”

  “我很努力,你不是说过我会很好的吗?”

  “我没想到你可以去到这个境界。”他眼里充满了忌恨。

  我从没想过他会妒忌我,妒忌得如此苦涩。他从前的高傲,彷佛一去不回。我曾经以为,他深深地爱着我,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吗?抑或,他对我的爱,从来也是出于妒意,因为想占有,因为想控制,所以自己首先失控。那个红玫瑰和夜莺的故事,不过是一个他自我催眠的故事。

  “再见。”他说。

  “再见。”我跟他说。

  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天晚上,我幸福地睡在文治身边,紧握着他的手,那样我觉得很安全。文治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没事。”他说。

  “是不是那批推土机出了什么问题?”

  “那批机器没问题。”他说。

  接着那几天,他总是愁眉深锁。

  那天晚上,良湄走来找我。

  “文治不在吗?”她问。

  “还没有回来,我刚好想找人陪我吃饭,你有空吗?”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凝重地说,“关于文治的。”

  “什么事?”

  “外面有人说他卖一些不能用的推土机到国内,欺骗省政府的金钱。”

  “谁说的?”

  “是电视台新闻部的人传出来的。有记者上去采访别的新闻,公路局的干部告诉他,文治跟他的朋友把一些只有两成功能,完全不合规格的推土机卖给他们,那个干部认得文治是香港记者。听说他们已经扣起打算用来买推土机的钱。”

  到了晚上,文治回来。我问他:

  “推土机的生意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听谁说的?”

  “无论外面的人怎样说,我只会相信你。”

  “那就不要问。”

  “但是我关心你,外面有些传言——”

  “是吗?你已经听到了。”

  “我不相信你会欺骗别人。”

  他突然惨笑:“是我被人欺骗了!怎么样?那些马来西亚的推土机根本不能用,他骗我说有原来的七成性能。明明已经用了五年,他骗我说只用了两年。”

  “现在怎么办?”

  “同行都知道我卖没用的推土机欺骗同胞——”他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你应该澄清一下。”

  “有什么好澄清的?”他伤心地说,“我根本就是个笨蛋,我竟然笨到相信一个十多年没见的人,什么卖推土机帮助国家,我连这种骗术都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太相信朋友。”我安慰他。

  “不,那是因为我贪心!我想赚大钱。我想放手一搏,不想一辈子待在电视台里!我不想别人说我女朋友的名气比我大,赚钱比我多!我害怕失去你。我是不是很幼稚?”他哽咽。

  我走上前去,抱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都快结婚了。”

  “这是现实。”他含泪说。

  我替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们做的根本是两种不同的工作,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失去你吗?”

  我轻轻抚摸他的脸、眼睛、鼻子和嘴唇,“我喜欢这样抚摸你,永远也不会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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