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那年的梦想 | 上页 下页
二十


  她一个人,荒凉地离开那个地方。她是多么差劲的一个人?她破坏了别人的快乐生日;那个男人,且是那样爱她的。

  她来到郑逸之的家里拍门。他来开门。看见了她,他有点愕然,也有点难过。

  她说:“你可以借钱给我坐车回家吗?”

  十一岁那年,她不也是在他的家门外问他借钱回家吗?

  他本来不想再见她了,看到了她,又怜惜了起来。

  “你要多少钱?”他问。

  “从这里到香港要多少钱?”

  他笑了。她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

  “没关系。”他安慰她。

  “你为甚么对我那样好呢?很多人比我好呀!很快你便会发觉,我并不值得。我一点也不完美。”

  郑逸之抱着她,俯吻着她的嘴唇。可是,她心里惦念着的却是那个不爱她的男人。

  “对不起,我不可以。”她哭着说。

  她在他眼里觉出—种悲伤的绝望。

  她从来不相信命运,可现在她有点相信了。她成为了别人的后备,又有另一个人成为她的后备。后备也有后备。余志希何尝不是那位空中小姐的后备?

  第二天,她回到余志希那里。

  “你昨天跟朋友一起吗?”他问。

  她笑了笑:“你不是妒忌吧?”

  他甚么也没说。她真是太一厢情愿了,他怎会护忌呢?

  “明天可以陪我吗?”她问。

  “我明天晚上要去伦敦。”

  “喔,是吗?”

  “如果我说,明天之后,我们不再见面了,你舍得吗?”

  余志希一边脱下她身上的衣服,一边问:“你不想再见我吗?”

  “你可以寄人篱下,但我也许不可以了。”她咬着牙说。

  他用力地吮吸她的奶子,好像是要她回心转意,却更像为自己寄人篱下而悲呜。

  他们何尝不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她忽然原谅了他。

  两天之后,她也去了伦敦,就跟余志希住在同一幢酒店里。上一次跟踪别人,是十一岁的时候,那种跟踪是快乐的。今天的跟踪,却是迷惘的。为甚么要来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跟踪余志希和那个空中小姐去唐人街。前面的两个人,亲热地走着;后面的她,落寞地跟着。她看到那个女人在一个卖花的摊子前面停下来,买了一束红玫瑰。

  周五晚上的唐人街,人头涌涌,她已经拼命地跟着他们,最后却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她像个疯妇似地四处去找,最后又回到那个卖花的摊子前面。黑夜里,只有她空茫茫地无处可去。她跟踪的伎俩,也真的只是个后备的货色。

  一转身,她看见余志希和那个女人坐在一家中国餐馆里面。她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餐厅里的那两个人。余志希说话的时候,常常温柔地轻抚那个女人的脸。他对她,却从来不会这样。他何曾爱过她呢?

  他说没法爱她的理由是因为她太完美。这是她永不相信的谎言。

  所有的完美,不过是相对的。她爱他,他不爱她,这便是相对。不被他爱的她,可怜地完美。被她所爱的他,骄傲地不完美。

  她才不要完美。若能被他所爱,千疮百孔又何妨?可是,他却说她太完美。

  看到那个不完美的他再一次抚摸女人的面颊,她终于舍得走了。在遥远的香港,还有一个男人永远守候着她。

  她没有想到,连他也会走。

  回去之后,她打了一通电话给郑逸之。

  “陪我吃饭好吗?”她问。

  电话那—头的他,却沉默了。

  “你没时间吗?那算了!”她把电话挂断。她一向是这样对他的。

  几天之后,她又找他。

  “你不想见我吗?”她骄傲的问。

  “好吧。”他说。

  他们在那家意大利餐厅见面。她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害怕连他也失去。

  郑逸之就坐在她跟前,可是,他的眼睛深处,再没有从前那份恭敬和渴望。离开餐厅之后,她故意跟他挨得很近,他却无动于衷。终于来到她的家了。她首先说:“你要进来吗?”

  “不要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他说。

  刹那间,她方寸大乱,也顾不了尊严,就问他:“你这是甚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

  “我已经离开余志希了。”她说。

  他并没有高兴的神情。

  她终于问:“你不爱我了吗?”

  沉默了良久,最后,他说:“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

  “甚么时间?”她问。

  他低下头,没有回答。她和他,顷刻间,也是关山之遥了。

  午夜里,她光着身子坐在钢琴前面,拿起电话筒,接通了夏心桔的Channel A。

  “我想用钢琴弹一支歌。”她说。

  “我们的节目没有这个先例。”夏心桔说。

  “我要弹的是Dan Fogelberg的《Longer》。”

  郑逸之会听到吗?他们在书店里重逢的那天,书店便是播看这首歌。他离去的日子愈长,她的思念和懊悔也愈长。他说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说的其实是时限吧?当她首先把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吹熄,也同时是把他所有的期待熄灭。

  十一岁那年的爱,已经永逝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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