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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二章 爱情的琐碎

  踏入十二月,书店的那条小街,已经由附近的商户布置起来了。路灯上挂着闪亮的灯泡,路边摆着一盆盆盛放的圣诞花,有些咖啡店开始播放圣诞歌,路上的行人好像也愈来愈多,每个人都投进节日的热闹里。一年之中,彷佛只有这段日子才是过节,其他的都不算数。

  一天早上,两个工人扛着一棵足有六尺高的圣诞树来书店。

  “我没有买圣诞树,你们会不会弄错?”我说。

  “已经有人付钱了,说是送来这里的,这里是‘面包树’书店吧?”工人说。

  “小哲,是你买的吗?”我问。

  “没有呀!”小哲看见圣诞树,雀跃地说:“好漂亮啊!我一直梦想有一棵真的圣诞树。”

  工人放下圣诞树走了。我和小哲合力把圣诞树搬到阳台上。

  “明天我要把这棵树布置得漂漂亮亮。”小哲兴奋地说。

  圣诞树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小哲问过大虫,大虫说不是他。

  是葛米儿吗?葛米儿在马来西亚云顶高原登台,不可能是她。况且,她这个人什么也藏不住,假如是她送来的,她一定忍不住告诉我。

  “这是书店有史以来的第一棵圣诞树呢!”小哲看着那棵树说。

  ***

  午饭后,我踱步到“渡渡厨房”。当我推开餐厅的大门时,我看到餐厅里面放着一棵圣诞树,就跟我的那棵一样,树上什么饰物也没有。杜卫平跟同事们站在圣诞树的旁边,讨论着怎样布置。

  我恍然明白了。

  杜卫平回转身,看见了我。

  “嗨,你来了?”他轻声说。

  “谢谢你的圣诞树。”我说。

  他笑笑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本来也在猜,现在看到这棵树,就明白了。”

  “今年的圣诞树特别漂亮,所以我去买的时候,也买一棵给你。你都不布置圣诞。”他脸上闪亮着光彩,好像我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拥有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圣诞和除夕的生意好吗?”我问。

  “已经全满了。”

  “那不是很好吗?”

  “蒂姝也订了除夕的桌子,说是跟按摩院的同事来庆祝新年。”

  “看来你很快可以储到去普罗旺斯的旅费了。”

  “可是还没有假期呢。”他耸耸肩。

  “你会怎么布置你的圣诞树?”

  “会挂些彩球和音乐灯泡。”

  “会在树顶挂一颗星星吗?”

  “应该会的。”

  “到时候可以让我挂吗?”

  “可以。”他回答,“但是,为什么?”

  “我就是喜欢挂上最后一颗星星。”我说。

  ***

  那天,“渡渡厨房”的圣诞树已经布置得美仑美奂了。地上堆着礼物,树上挂满彩球,在树身上绕了好几圈的七彩灯泡在唱着圣诞歌。杜卫平把星星交给我,说:

  “你来挂。”

  我爬上梯子。我一直向往这个动作,甚至渴望能够为世上每一棵圣诞树挂上星星。总是相信,要是能够在树顶上挂上最后一颗闪耀的银星,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

  当我把星星挂好,回转头来的时候,我看到杜卫平站在下面,双手放在身后,微笑望着我,一瞬间,他那双熟悉而又亲近的眼眸,灿灿亮亮,如同天上的繁星。在我俯瞰的短短片刻,我才发现,下面有一张脸,一张亲厚的脸,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看着我完成这个幸福的动作。我想说一声感谢,可是眼睛已经禁不住泛着泪光了。

  “你站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他唤我。

  我从梯子上走下来,没让他看到我的泪水。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上面缚着一只美丽的蝴蝶结。

  “圣诞快乐!”

  “什么来的?”

  “你拆开来看看。”他神神秘秘的说。

  我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陶土造的摇铃,摇铃是砖红色的,上面髹上很精致的图案,有公鸡、飞鸟和鱼。我拿在手上,在耳边摇了两下,摇铃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是外国人用来唤人吃饭的摇铃。”杜卫平说。

  “有点像我们念小学时,校工用来提醒大家下课的摇铃,但是漂亮多了。”我说。

  “喔,我记得!”他想起来了,笑着说:“那个女校工长得很胖的。”

  那个时候,每当学校的闹钟坏了,那个胖胖的中年女校工便会拿着一个铜造的摇铃在走廊上当啷的响。小小的一个摇铃,声音却可以传遍校园里每一个角落。花王养在宿舍里的一头公鸡也会跟着铃声啼叫,忘记自己的责任是在早晨啼叫。老师常常说,那是一只神经错乱的公鸡,我倒觉得它是一只感性的公鸡,每一次也努力回答铃声的呼唤,即使已经天黑了。

  “干吗送个摇铃给我?”我问杜卫平。

  “以后你想吃东西,可以摇铃。”他咯咯地笑。

  “那我会常常摇的。”

  “第一眼看见这个摇铃便觉得很漂亮;买回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西班牙制造的。”他说。

  “漾山在西班牙,你在香港,也无意中买了西班牙的摇铃,你们真是心灵相通!”

  他腼腆地笑笑。

  “几公哩之外,能够听到铃声吗?”我问。

  “没可能吧?”他摇摇头。

  我想象在圣诞树顶挂上星星之后,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结果,我收到一个漂亮的摇铃,果然是应验了。我把摇铃放在外衣的口袋里,跟杜卫平说:

  “我回去书店啦。那棵圣诞树上的星星等着我去挂呢。”

  “我这个除夕会很忙的,你呢?”

  “我也很忙。”我说。

  离开“渡渡厨房”,回去书店的那段路上,我每走一步路,口袋里的摇铃也会轻轻的响。我想起人们说的“蝴蝶效应”:混沌理论说,亚洲的一只蝴蝶拍动翅膀,几个月后会在大西洋造成飓风。当我的摇铃当啷当啷地响,南太平洋上,会不会有一只感性的公鸡随着铃声啼叫,尽管已是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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