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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像江啸风那样的人,并不在乎看到甚么结果,他认为该那样做,就不计成败的去做。所以,姐,你不要再为这件事伤心,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没有办法挽回。我们该往前看,不该往后看?你不觉得吗?虽然还有很多人在糊里胡涂的活着,可是,有警觉性有责任感的人实在也很多,好多弄音乐的朋友,继续江啸风的工作,‘创造我们民族自己的声音’,一些拿笔杆的,譬如说我,也不管别人爱不爱看,总写些文章,提醒人们找回迷失的民族感情,江啸风不再是孤单的,他的理想已经成了好多人的理想。所以,姐,你不该伤心、回忆、自责,你该打起精神来,也参与这份工作。”凌云从椅子上站起来,激昂慷慨的。

  “我是要参与这份工作。”织云胸有成竹,口气坚定。“可是我得先找个工作,维持我和小汉思的生活,总不能说家里供我大学毕业,又送我出国留学,我反而带着孩子回夹叫家里养着我们。”

  “姐,你真的决定留下来了吗?你想爸爸妈妈受得了那个打击吗?”

  “我留下来,对他们是那么大的打击吗?”

  “怎么会不是呢?你住在国外,又嫁了何绍祥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是爸爸妈妈最引以为荣,也是亲戚朋友最羡慕的事。如果你留下来,爸爸妈妈不但认为太丢面子,也觉得整个希望落了空,这个打击对他们太大了。”凌云把一只手插在头发里,眼光垂着,似为这件事很忧心。

  “做一个今天的中国人,负担真重,潮流和观念加在你身上的压力太大了。”织云无限疲惫的苦笑。

  “就是这样。”凌云仰仰头又牵着嘴角笑笑。“像我,在目前的潮流和观念之下,在很多人的眼光里,差不多算是个不务正业的,不出国又不弄洋玩艺,也不会赚钱,除了一脑子梦想一支破笔之外,甚么都没有。所以爸爸妈妈都看我没出息嘛!不过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随他,我总做我认为对的。”他真换成一副不在乎的神气。

  “凌云,我就佩服你这点,现在我也要学你了。凌云,你要支持我。”

  “姐,我总站在你一边的。”凌云拍拍她的肩膀。

  织云回到家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余太太道:

  “我们等了半天,你总不回来,我想一定是廖静慧留你吃饭了,就不等你了。你吃了没有啊?”

  “你们吃吧!我一点也不饿。”织云说着回到自己房里。

  余太太朝余焕章看看,道:

  “织云可别是病了,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

  “等会问问她,那里不舒服?真觉得不好的话,就找大夫看看。”余焕章说。

  织云在房里听到父母的谈话,更觉得没勇气向他们说出不回欧洲的打算。他们那样爱她,她硬不起心来伤他们,就像到如今也硬不下心向何绍祥提出离异的话一样。

  过一会,余太太真的推门进来了。

  “织云,你那里不舒服吗?别是病了吧?”

  “妈,我没病,也许是这些天应酬太多,我有点累。”织云勉强的笑着让出椅子叫余太太坐。自己坐在床边上。

  “你也真够累了,回来就不停的应酬。好在现在要请客的也差不多都请过了。你今天早点睡吧!明天我还想带你出去做衣服!”余太太体贴的说。

  “妈要带我去做衣服?做甚么衣服啊?”织云不解的看着她母亲。余太太笑着道:

  “带你去做几件缎子旗袍,再不做你就要回去了,来不及了。现在裁缝都忙,总要两三个星期才能做好。”

  织云一边听一边说不要:

  “妈,我出国时候做了那么多旗袍,有一半还没穿过,那东西做多了一点用也没有,等于把钱掷了,还是别做罢!”

  “谁回国都做几件新衣服,你怎么能不做,你们的应酬多,排场大,旗袍总要穿的。以前做的那些都过时了。”余太太做事向来成算,说做就要做。

  织云几乎说出不回欧洲的话,但沉吟了一会,只道:

  “妈,明天我已经跟一个朋友约好了,怕没有空去做旗孢。”她明天真的是跟一个“朋友”约好了,那个朋友便是伴云的“他”。

  “唉!明天又不能去,眼看着来不及了。你累了,就快点休息吧!”余太太唠叨着出去了。她刚出去伴云就溜进来,笑咪咪的对织云道:

  “姐,别忘了明天。”

  “我知道,可是我们只在咖啡馆谈谈就好了,别的节目免了吧!”织云困倦的说。回来的这些日子,她真的感到很疲惫。

  “随你便,只要你看看他就好。”伴云爽快的说。

  第二天下午,织云终于在市中心区一家幽静的咖啡馆中,见到了伴云口口声声说着的那个“他”——黄超雄。

  织云一见黄超雄那份扬眉展目的爽朗就很喜欢。但她没有多少情绪说话,而黄超雄又十分健谈,所以多半都是他在说。

  “……我不否认我们的社会还是有很多毛病,譬如说,有些人的过份奢侈,过份崇拜物质、缺乏责任感、没有公德心、自觉性也不够,有的甚至于连良知都没有。可是这不一定都是个人的过失,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这是教育的问题,要我们的社会完美,光让学生啃书是不够的,一定要培养他们人格上的优美,让他们知道做人是这么庄严神圣的一回事,任何一个个人对社会都负有一份责任。如果每个青少年都有这样的自觉,这个社会还能不好吗?”黄超 雄不疾不徐,侃侃而谈,见织云很赞许的样子,便喝了一口面前的橘子水,接着道:“今天台湾的生活水平,跟欧美比也许还差一点,可是在整个亚洲要算最好的了。譬如说,我家是种田的,在我出生以前,我们自己一分田地也没有,我父亲替别人种地,生活当然是很苦的。现在可不同了,我们有自己的田,盖了新房子,甚么电冰箱彩色电视之类的玩艺我们全有。我们家五个兄弟,全念了大学或专科,我二哥去年得到美国密西根大学的博士学位,我三哥再两年就台大医学院毕业了。我弟弟和我大哥倒真是典型农家子弟,对务农有兴趣,两个人都是念农专的。总之,跟以前比起来,我们的生活好了不知多少倍,说起来像是奇迹。像我的家庭,不过是一个例子而已,现在台湾的工业和进出口贸易这样发达,生活比我们转变得更好的还多得很。”黄超雄的口齿清楚,声音宏亮,谈起话来非常生动,颇有演说家的吸引力,连织云听得也很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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