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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你的意思是,治不好我就会死?”织云笑起来。

  “你别笑,那是真的。”英格认真的说。

  织云靠在枕头上,默默沉思着。为何绍祥的书呆子气感到不解。人家都“追”活人,他连半死的人也照样追,而到现在,他连一个有关“爱”的字眼都没透露过,多特别的人!

  “我看何对你的样子真感动,我在街上遇到他,随便谈了几句话,他问起你是不是还和我住在一起?我就把你的情形说了,他听了急得甚么似的,立刻跟我到医院,见主治医师……”

  何绍祥再来的时候,织云已恢复得不再是那付病恹恹的神色了。

  “海兰娜,你的气色不错啊!”何绍祥笑瞇瞇的说。

  “我觉得已经完全好了,应该可以出院了。”织云说。她住院住得早就腻了。

  “郎斯道夫教授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不过你还得疗养,要到波顿湖边上的一个疗养院里住两个星期。”

  “为甚么要住疗养院?回宿舍不是一样吗?”

  “那怎么会一样呢?疗养院是专门帮助病人复原的——”

  正说着,郎斯道夫教授进来了。白白的头发,严肃的面孔,说话不容人有反驳的余地。

  “余小姐,你还得去养养,我已经替你联络好了。你需要湖上的新鲜空气,需要阳光。你的情形何博士已经对我说过了,你没有家人在这里,宿舍的生活对你目前的健康情况不相宜。你一定得去疗养院住两个星期。”郎斯道夫教授命令的道。

  “海兰娜,所谓疗养院,就和休假的旅馆一样,住起来舒服得很,根本不是医院。而且你周末可以出来玩,就等于是度假,你去了就会喜欢的。”何绍祥在郎斯道夫出了病房之后,又用哄小孩的口气,哄着织云说。

  织云不答应也不行。第二天何绍祥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就开车和她一起去宿舍拿东西,史密特小姐正在楼下。

  “海兰娜回来啦!看你瘦了多少啊!”史密特小姐瓶底般厚的近视眼镜片后面的眼珠,偷偷的研究着何绍祥。她见过何绍祥,但他已经一年多没来过了。织云“失恋”的事她也曾风闻。而那个年轻英俊的“江”不来了,这个斯文绅士的“何”又出现了。这可是怎么回事呀?史密特小姐对这件事思来想去,做了许多假设,越想越觉得有趣,一张常板着的脸,也变得笑瞇瞇的了。

  织云走进房间先就看到桌上的几封信,还是那几个人写来的,母亲、陈玲玲、凌云。自然更少不了江啸风。拿起江啸风那封厚厚的航空信,她咬咬牙,就把它撕成粉碎,丢在桌子下面的字纸篓里。

  织云只带几件随身衣服和一些书,很快就把手提箱装好了,正要出门,史密特小姐却轻轻的走进来。

  “海兰娜,你跟何博士去休假啊?”史密特小姐很神秘的。

  “我不是跟他去,是去疗养院,他开车送我罢了,我们中国女孩子是不作兴跟人去休假的!”织云脸都红了,忙着分辩。

  “唔,原来是去疗养院啊!”史密特小姐算是明白了。织云懒得再说甚么,和何绍祥上了车。

  车子不一会功夫就驶出了慕尼黑,沿着公路往瑞士的方向开,沿途风景极美,在医院里关了那么久的织云,贪婪的望着窗外。“来过这一带吗?”何绍祥问。

  织云摇摇头,回说没有。

  “这一带的风景是出名的,等一下到湖边,你就知道到底有多好了。”何绍祥又说。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才远远的看到波顿湖。一路上何绍祥问了几次,织云有没有感到不舒服?要不要停下来休息?织云都说觉得很好,不需要休息。

  “前面就是波顿湖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送你去疗养院。湖边上有家专门卖鱼的馆子,菜烧得还不错。”何绍祥对这一带好像很熟悉。

  织云朝波顿湖的方向看去,整个湖面像一块巨大柔软的发光体,在阳光下闪闪灼灼,成片的波涛,彼此追逐着,动荡着。好运动的德国人,剥光了被太阳晒得通红的上身,在湖上驾着帆船,白色的帆布在风中抖动,船身轻快的在水面上滑行。也有几只小电船,风驰电掣的飞奔而过,后面拖着正在滑水的年轻男女。

  他们那种神采飞扬和怡然自得,真让心情沉重的织云羡慕。这时她才猛然觉悟:到欧洲来了这么久,她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欧洲。她所看到所接触的,只是一个贫穷的中国学生眼睛中的欧洲,她只在江啸风给她那个烦恼的小世界中打转,她整个生活的内容就是烦恼、穷困、打不开出路、感情上的煎熬……

  “我看我们就在这里停停吧!”何绍祥的话,把织云从沉思中唤醒。

  何绍祥把车子停在一家餐馆的门口,那前面摆了几大盆鲜艳夺目的花,空场上面的旗杆顶端悬着的德国国旗迎风招展。

  餐馆里布置得富丽堂皇,每张桌子上都插着鲜花,摆着闪亮的银质烛台,桌布和餐巾是洋红色,棚顶是碎瑠璃串成的吊灯。让人一走进去就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湖水声不时的传进来。

  何绍祥问织云吃甚么?织云说由他做主点菜。于是何绍祥点了两份炸鲜鱼,混合青菜色拉,前菜是奶油洋菇汤。

  “这都是很清淡的,你刚病好,不能吃油腻。”何绍祥说。又问织云喝甚么?织云也没意见,于是就叫了两瓶天然的矿泉水。“这种水有营养,可以增加人的抵抗力。”他又说。

  奶油洋菇汤极鲜,鱼又炸得脆嫩,织云病后胃口还没全开,不敢太多吃。但是由此明白了,洋人也能烧出美味的佳肴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天天吃煮酸菜和小白肠子。

  从餐馆出来,织云倚在湖边的铁栏杆上,望着蓝得透明、干净得不带一丝杂云的天,望着远处缓缓驶过的白色小火轮。湖上有点风,她的长发和裙子都被风舞弄得不停的飘动。“好舒服!”织云情不自禁的说。

  “海兰娜,你病刚好,不适宜吹风。我们走吧!”站在织云旁边的何绍祥说。

  “这里好美!”织云对湖景投下恋恋不舍的一眼,转身上了汽车。

  何绍祥顺着沿湖的公路往前驾驶,车子开得很慢。“你喜欢这里?”

  “嗯。很喜欢。在这样的地方,人的心胸自然而然的会开阔,会忘了那些不愉快。”织云说。

  “那就好,疗养院那地方比这里还好,你一定会喜欢。”何绍祥愉快的说。

  “你住过那个疗养院?”

  “我没住过。”何绍祥被织云的话逗笑了。“那里虽然舒服,没生病的人也不能去住的,要医生证明才能进去的。”他默然的开了一段路,又悠悠的道:“我去看过一次,好知道那地方适不适合你。”

  “唔——”织云又把眼光投到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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