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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杨文彦要拿开谢晋昌的杯子,但谢晋昌抓住杯子不放,直叫:“我没醉,我没醉。”还是静慧把橘子水放在他面前,才换去了酒杯。

  江啸风被谢晋昌一通胡言说得兴味索然,站起身道:

  “你们都吃完,该我洗碗了。”

  “洗碗也有我的份。”谢晋昌高举一只手,想站起来。

  “不用你了,我一个人洗就行。”江啸风比个手势叫他坐下,然后到里面浴室里接了一大盆热水出来,开始洗碗。

  “报上又有钓鱼台的消息,你们看到了吗?”织云从报纸上抬起头来。

  “我看到了。不是说九月二号,海宪号在钓鱼台升起国旗,被美国跟日本把旗硬给降下来了吗?”杨文彦说。

  “对,就是这縻说的。”织云又低下头接着看。

  “钓鱼台到底是不是中国地方?”静慧问。

  “当然是中国地方,六百年以前中国人发现,中国人给取的名字。”江啸风说。

  “其实那个岛上连人也没有,小得很。不过产鸟粪,鸟粪可以做肥料,也算资源,所以我们不能放弃。”谢晋昌醉眼蒙眬的。

  “我们要争取钓鱼台,绝不是为了鸟粪,而是为了石油。”正在用开水冲茶的杨文彦说。

  江啸风停住他正拿着刷子在肥皂水里洗碗的手,道:

  “就是钓鱼台没有石油也没有鸟粪,我们也要争取,因为那是我们的领土。”

  “既然是中国的领土,为甚么美国倒帮助日本人呢?美国不是我们的盟邦吗?”静慧忙了一天,现在舒适的靠在织云旁边的沙发上。

  “甚么叫盟邦?你有势力,有利用价值,谁都是盟邦,谁都抢着来跟你接近。没有势力也没有利用价值嘛!原来是盟邦的也不是了。美国帮助日本,当然是因为日本比我们有利用价值。”江啸风冷笑着说。

  “大江这家伙外表新潮得很,骨子里可是老古董。专门攻击外国人,拥护本位文化。”杨文彦正把茶倒在杯子里分给大家,还不忘伸个手指出来指指江啸风。

  “我不是攻击外国人,我是觉得人要靠自己,要自己立定脚跟,不要总跟在外国背后跑,忘了自己是谁?我总觉得无论那一国帮助我们,都是为了他们本身的利益,不会是为了我们的利益。人要人格,国要国格,老是盲目的跟着别人,把自己往那里放呢?”江啸风说完又花啦花啦的涮碗。织云跑过来道:

  “我来帮你涮,你去喝茶吧!”她说着就去拿江啸风手上的刷子。江啸风立刻把手闪开了,笑着道:

  “你去喝茶吧!还是我来涮。”

  “好,那么你涮,我来擦干。”织云拿起擦碗的布。

  “你们看,这一对多体贴。”静慧指着织云和江啸风。

  谢晋昌瞇着眼看过来,一句话也不说,似在回忆甚么。

  “我提议来四圈卫生麻将。麻将是真正的中国文化呀!”杨文彦从柜子里拿出他自制的麻将牌。

  “我对麻将一窍不通。”江啸风首先声明。

  “我怕也不行,我看你们全是两个头,怎么能分得清红中白板?”谢晋昌摆摆手。

  “已经三缺一,打不成了。”静慧对杨文彦伸舌头。

  “三人麻将一样刺激。”杨文彦还不死心。

  “我一点也不会,连怎么和都不知道。”织云抱歉的说。

  “唉!跟你们这种不懂国粹的人交朋友真泄气,连三人麻将都凑不上,两个人是没法子打的,我看我就死了这条心吧!”杨文彦长吁短叹的,忽然又想出了新主意:“我提议去压马路,欣赏一下耶诞夜的风光。你们意见如何?”

  “不行,我可没精神压马路,我要去见周公了。”谢晋昌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两只手搓了头又搓脸,像只困猫。

  “我是赞成压马路的。”江啸风说。

  “可是我非去望子夜弥撒不可。”静慧已在穿大衣。

  “那就先把老谢送回去,然后咱们四个去压马路,压完了我陪廖静慧去望弥撒,大江和余织云到那里我不管。”杨文彦又穿得像爱斯基摩人一样,用他的大手,重重拍了江啸风几下肩膀。

  “我知道他们去那里,一定是到英国公园去吹西北风。”静慧说。

  江啸风也不辩答,拿起织云的皮大衣替她穿上,又嘱咐道:“外面冷得很,围巾要围好。”

  “你的围巾还暖和吗?”织云指指江啸风颈子上的围巾,那是她织了送他的,算是“耶诞礼物”。

  “暖极了,再不出去我就要出汗了。”江啸风笑着说。

  穿戴得像个耶诞老人似的谢晋昌,又用近乎沉醉的眼光看看他们,看了半晌,忽然对江啸风道:

  “大江,年轻真是好啊!”

  “哈,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江啸风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晋昌不再说话,跟在后面一块走出来,嘴里哼哼叽叽反复的唱:“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天还是照样的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街上是静悄悄的,几乎一辆汽车一个行人都没有。烛火摇曳的耶诞树影,从人家的窗子上映出来;教堂的钟声,此起彼落,震动着寂静的夜空。

  在冬天难得有好天的慕尼黑,这时候天气倒不坏。德国人总说要个银色耶诞,今年这个希望并没如愿以偿,连一点下雪的态势也看不到。天空睛得像蓝色的海洋,看不到一丝杂云,只见满天亮闪闪的星星。

  谢晋昌一个人走在前面,嘴里一直不停的唱。唱了一会忽然说他可以独自回去,不需要送。

  杨文彦道:

  “算啦!还是送罢!不然你走丢了,叫我们半夜三更的到那里去找你?”他的话把几个人都引笑了。

  “原来你们真以为我醉了?可是我真的没醉。”谢晋昌停住脚,回头大声申辩。

  “也没说你醉,一起走走不好吗?你看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就是我们五个人的天下。”江啸风像哄小孩子似的。

  “对,一起走走,五个老中的天下。”谢晋昌又转过身摇摇摆摆的往前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边走边吟,声音尖尖怪怪的,间或夹着一声酒嗝,几个人又忍不住笑。

  从静慧住处走到江啸风那里,不过半小时的路。到了江啸风附近那条街,因为平常太嘈杂,而现在又太安静,大家都像有点不习惯似的。那几家做色情生意的店铺,也都把门关得漆黑。江啸风牵着织云的手走在最后,看看那些紧关着的门,他忽然有点好笑似的笑起来。

  “想不到那种人心里也有上帝!”

  “你在说甚么?”织云听得摸不着头脑。

  “没甚么!”江啸风不愿让织云知道那些污秽下流的事。

  “那些女人也挺可怜的,你怎么能断定人家心里没上帝?”谢晋昌突然回过头来大声说。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又没研究过她们,怎么知道她们心里有上帝?”杨文彦用抬杠的口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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