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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车在新府邸的大门口停下,洪文卿正要进去,就看到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迎出来。仔细一看,正是他想念了几年的陆润庠、汪鸣銮和吴大澄。

  “你们真会神机妙算,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到?已经等着了,啊呀!真不敢当。”洪文卿喜出望外地和大家一一招呼。

  “新姑老爷驾到,我们不敢失礼呀!”说这话的是洪文卿的同年把弟汪鸣銮,跟着他的话,比洪文卿大了四岁的把兄吴大澄也笑道:“贤弟名士风流,听说新宠可不是等闲之姿,我们是特地赶来瞻仰新姨奶奶的风采的。”陆润庠也凑趣道:“我的亲家嫂子度量真大,就任你带着新姨奶奶遨游四海,得其所哉。我看你比上次见面时又年轻了几岁,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样?把新姨奶奶给引见引见吧?”

  “你们不要拿我寻开心,我等会有正事要跟你们谈!居然能赶上大澄和鸣銮也在京里,真是不容易。”洪文卿笑逐颜开,真的从心里高兴。他把金花给几个人引见道:“陆老爷是咱们少奶奶的父亲,亲家翁,你是知道的。吴大人和汪大人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当年进京赶考时在路上拜的把兄弟,我们自称‘海天四友’——”

  “海天四友,不是还有一位方老爷吗?”金花向三个人请过安,落落大方地问。汪鸣銮道:

  “原来文卿把什么都告诉新姨奶奶了!海天四友里的方君启,如今在他家乡常熟开馆授徒,很久没来京了。”

  “提起君启,倒叫人想念,多少年不见啦!”吴大澄说。

  一边说着,金花已把从苏州带来的土产礼盒,分送到各人面前,道:“好歹是家乡口味,带回去给夫人少爷小姐们尝尝吧!”几个人一看采芝斋、稻香村的大红印金字的标纸,不禁乡愁大发,便欲罢不能地说起江南旧事,说了一阵,陆润庠道:“你们好像都返老还童了,我家还等人去吃饭呢!”

  “我这就走,真要好好地聊一聊。”洪文卿随着几人说笑着出了门,临别时金花道:“京里气候不比南方,晚上寒,老爷回来时别忘了披上斗篷。”

  陆润庠见金花一本正经地表现出一副贤慧模样,心里有些好笑,出了院子便对洪文卿道:“这个艳名满苏州的富彩云,果然不凡,做起良家妇女来也不脱锋芒,做派很不错。”

  陆润庠的轻蔑口吻洪文卿听着不很顺耳,便正色道:“金花原来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因为日子过不下去,才走上这条路,不是没有向上的心。在苏州老家,人人比她大,她想表现也没有机会。现在她独当一面,总想做得好一点,让人看重。”

  “看得出的,这位新姨奶奶是个要强的人物。”吴大澄说。

  到了陆润庠家,一进里院就闻到扑鼻的香味,陆夫人迎出来见过礼道:“菜早准备好了,怎么才到呢?”陆润庠笑道:“亲家翁舍不得新姨娘,慢拖拖地总不肯走。”

  洪文卿见陆润庠当着众人开他玩笑,急着申辩:“没有的事。亲家太太别信润庠胡说。”陆夫人笑道:“我没信我们老爷的话,不过总是要给亲家翁道个贺的。怎么没把新姨奶奶带来坐坐?”

  “新来乍到,杂事太多,她在打理呢!过几天一定叫她来给亲家太太行礼。”洪文卿说。陆夫人又打听了一些苏州方面的情形,洪夫人如何,女儿女婿可好之类的,洪文卿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才到席前坐定。

  老友重逢,又有美酒佳肴助兴,话多得谈不完。四个人里洪文卿和陆润庠是状元,吴大澄和汪鸣銮是进士,没有一个不是提笔能文开口是诗的才子,为了庆祝这次重聚,诗酒唱和一番是免不了的。酒饭之后,下边已经备好茗茶,于是几个人有的靠在榻上,有的歪在太师椅里,便天南地北地聊上了,从朋友们的近况、国家大事、官场风气,谈到一些道听涂说来的传闻和黑暗内幕。文士原本多虑,加上读书人的愤世嫉俗,几个人越说越激动,题目也越说越不能控制,吴大澄道:

  “这些年,我尽在外面跑了,经验了许多在京里看不到听不到的事。前几年在吉林,为了跟俄国人交涉边界,可以说把最后的一点精力也用上了。洋人看中国地大物博,是块肥肉,人人想分一口。你们听说了吗?英国人在背后出主意,叫我们把澳门给葡萄牙托管。”

  “没听说过。你是广东的抚台,自然知道得详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在故乡待了三年,什么都不清楚了。”洪文卿书卷气忒重的脸上浮起一层酒后的红晕,眉宇间现出忧虑。

  吴大澄把茶杯往桌上砰的一放,忿忿地道:“就是那句话。人人想分一杯羹,葡萄牙也想分赃,想要澳门嘛!”

  汪鸣銮听了嘿嘿地冷笑两声,一腔激奋之情。“分赃也要讲平均!这些年那些洋夷国家,谁没在中国得到好处?鸦片战争打烂了纸老虎,墙倒众人推,这几年咱们尽忙着让地方了,安南不也让法国给抢去了吗?嘿嘿,李鸿章的洋务也不知道是怎么办的,我看他像个送礼专家,把土地一块块的全送了。”他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倒不能全怪李鸿章,仗打不过,不讲和委曲求全怎么办?国家太不行,他一个人又有什么好办法?”陆润庠说。

  “润庠的话有道理。国家不争气,一两个人也使不上力,说起来我倒还同情李鸿章,这几年他尽在挨骂,其实是事情本身太难办……”

  “不然,”汪鸣銮把手一挥,打断洪文卿的话道:“他的毛病是太软弱,见了洋夷就矮一截,其实是事在人为,远的不说,就说大澄吧!他不硬把吉林那边的交界线弄清楚了。如果换上李鸿章,准定不会同俄国人这样强硬的。”

  “大澄兄这几年的成就真是有目共睹,声誉也高,我们这般兄弟都跟着沾光了。”洪文卿说。

  “哪里,你的学问才真叫我佩服。”吴大澄连忙谦让。

  “总之,在京里几年,我看得也够多了。我看这样下去问题还多着呢!你们只看看治国的都是些什么人吧?那些满洲的亲王大臣,肚子里有文墨的挑不出两个,大半都是无知愚蠢之辈。国家大事就由这些人管,好得了吗?”跟着陆润庠的叹息,吴大澄道:

  “满洲人认为江山是他们的,抓在手里要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你们只消看看,像荣禄那样的小人,居然能做到工部尚书。当当官也罢了,居然还舞弊纳贿,算什么?”

  “不是说太后为他受贿的事震怒,免了他的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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