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於梨华　>　归　|　上页　下页

三束信（上）(3)

立苹：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写给你堂姨表兄的信（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他），他前天和另一个男士一起开车来看了我，亏得他，两百多哩的路来，又当天赶回去，也真是亏得他，不然，我一辈子也出不了这层地狱了。他和骆 （就是另外那个人，他是读化学的，明年就要得博士学位了，他好像很怕羞，说话时眼睛总是不看人的，长得还过得去，我对他毫无兴趣）终于把华纳太太说服，让我到旧金山去工作，他们骗她已为我找到工作，所以华纳先生一回来 （他到别州打猎去了）我就可以走了。谢天谢地，谢谢你，你的亲戚很热心，我有了钱以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恭喜，恭喜，你居然有了男朋友，在学校的四年，有那么些人追你，你都看不上眼，怎么就独对他有兴趣起来？你父亲反对你同他好，单单是因为他比你年轻，还是嫌他只是一个银行员，没有出息？其实你爸爸那样大年龄还要续弦 （原谅我的直言）就大可不必管到你的行动了，难道你真的相信他的再娶是为了你将离开他的缘故吗？我觉得你不妨强硬一点，不要像以往一样万事听凭你父亲作主。你如真正爱吴，你可以为他牺牲一切，甚至于不出国， （出国是找罪受！）结了婚有一个完满的家胜过一切，我是因为没有你这样的机缘，（我爱的人不能和我结婚，要和我结婚的人我不爱）才咬下牙出来的，你一定不会相信我。 　　无论如何，你这次一定要坚决一点。 　　这封信写了没有寄，现在正好接上。 　　昨天为了细故和华纳太太争执起来，所以我决定不等她丈夫回来，搭下午两点的火车走了，华纳先生的侄子答应送我到车站，我和他婶婶争执时他正好在场，一定很替我抱不平，自动说要送我的。他对她的刻薄也憎恶无比，有一次他居然说，因为她太刻薄 才没有孩子的呢！昨天吵架的事倒罢了，最气人的是昨晚她居然半夜起来，搜抄我所有的皮箱行李，（好一个小人！）又到我床边来把我的皮包拿去，拿走了我的一个两角半的银币，气得我恨不得起来打她两个耳光，把她的尖鼻子扭断，天下还有这样刻薄的人！今天早晨我问她为什么开我的皮包，她还呼天抢地，说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中国小鬼！我反正要走了，也不跟她计较，可惜我不会写小说，不然她真是一个最佳的题材。我等下预备给华纳先生留一个条子，称呼他为“我最最亲爱的”，这一下一定可以把她气得上西天。到旧金山后天天给他丈夫来一封信，把她气病了也好出我一口气。 　　不必急，立苹。我说说而已，不会的。 　　到那边后再给你信，喂，你亲戚有信给你没有？对我有什么批评？祝一切珍重。 　　向华上 　　＊＊＊ 　　向华： 　　你的脾气竟然和八年前我们初认识时一样，心烦起来，天好像要坍下来了，万念俱灰。快乐起来，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起来。前些日子，还在叫嚷不该去美国，上两封信又一再宣布你是幸运儿，在美国如鱼得水，变得不知如何是好，讲起来你又说我在训你，其实你不过只小我两岁，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该管束一下自己的感情，你总是说我的老成于我早年失母有关，我倒觉得不一定，如果你我交换一下环境，你仍然会这样地时喜时悲，令人捉摸不定，这也许是你对男性最大的吸引力吧！一笑！ 　　说起男性，我头痛的问题来了，父亲和我已到摊牌的阶段，他说如果我和那个姓吴的小子结婚，他就不替我设法筹保证金（他最初怪你不替我设法，现在反而有点高兴你没有替我借到钱了 ），更不出旅费。保证金现在倒用不到。我昨天已请到火奴鲁鲁大学的全部奖学金及一年的生活津贴，现在就愁几百美金的旅费及小吴问题，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打算结婚，结了婚由我先出国再替小吴设法吗？如果我到美国后生了小孩，小孩是公民，那么小吴之来就毫无问题，万一没有小孩，我读了一年书再回来，至少可以找到较好的事，你不是也很赞同我的计划吗？谁知道小吴最近又不肯了，他第一不愿由我设法帮助他出国，又觉得以小孩 （假如有小孩的话）父亲的身份出国不是很光明正大的手段，更不愿让我出国一年再回来做事，他说如果我将来的职务比他高，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这几天我们的关系成了僵局，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是我第一次（希望是最后一次）恋爱，而小吴是一个最理想的对象，我不愿失去他，更不愿使他不快乐，同时我又不愿失去出国的机会，这是我几年的梦，我不能轻易摆脱它。但小吴是一个善良 、有上进心、有毅力、有道德感的好青年，他是我梦想中的丈夫，我更不能放弃他。我曾经向他提过不愿出国的话。他不肯，他要我安安心心地出国，但不愿先和我结婚，他说他没有资格剥夺我其他的机会 （你懂得他的意思吗？他因为自己大学没有毕业，总觉得配不上我！）我们三个人有三个立场，父亲要我和他断绝关系，出国。小吴要我出国，愿等我回来，或等到我与别人结婚为止。我呢，我要和他结婚再出国。我都急得快生病了，眼看留学考试的日期渐渐迫近，我却不知如何是好。别人在恋爱期快乐得像天使一样，而我，自从和小吴来往以后就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得网里挣扎 、呻吟的。 　　我知道自己的优柔寡断，我知道自己的心太软，爸爸说他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父兼母职，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我将名成学就，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了。我听了只好流泪，他只知道小吴大学没有毕业 、没有家、没有钱，却不知道小吴的心地有多么纯真、对我有多么好！但是如果我下决心和小吴结婚，万一父亲一生气病了，有什么长短的话，我又怎么对得起他呢？啊，向华，向华，你的确比我幸福，你遇事从不犹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请你赶快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自己明明知道应该不顾一切和小吴结婚的，但是我就没有勇气去实行。 　　你说到旧金山以后，天天晚上都有人请你出去玩，却没有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人，其中有没有我的亲戚，抑或是他已有女朋友？他在美国有很多年了，希望你们玩得好。对你的打字员之职还喜欢吗？同事们都待你很好那再好也没有了，匆匆。祝万事顺利。 　　立苹 　　*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