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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而作,日出而息


  八点半,别人一天辛苦工作的开始,对舄湖边的龙山村民来说,却是工作结束、一天休闲娱乐的开始。他们要打发的不是漫漫长夜,而是漫漫长日。

  凌晨三点的七股舄湖,月明星稀,云淡风轻。海、天仍在酣睡,而靠海维生的人不但早已醒来了,而且已经工作很久了。是一种修养或一种习惯吧!他们沉默地工作着,而且尽量把剥蚵仔的声音放到最低,似乎唯恐惊扰了他们赖以维生的海和天的静默。

  三点半,岸边响起第一道渔船的引擎声。王先民夫妇上班了。他们每天都比海鸟早起。引擎声像闹钟,是要海鸟起床的信号,叫它们起来洗脸,准备吃早点了。王先生说:“我们这里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舄湖。这里也是各种海鸟和黑面琵鹭用餐、休息、生养和居住的地方。”

  九月初我们接到一封来自七股的限时挂号信,信里充满对故乡的自豪和赞叹,以及巴不得早点和所有人分享的迫切。那种感觉好像恨不得把七股舄湖的丰饶和美丽随信奉上一样。但他们也说:“要赶快来哦!晚一点可能就看不到了。因为说不定七轻①随时要动工了哦!”这样的语气中有一点怨叹!

  舄湖,就像老天恩赐的大渔网。涨潮的时候像张网,让鱼虾游入;退潮时像收网,鱼虾滞留在外海沙洲和陆地所形成的大水族箱内,而人们就在这个大水族箱内,设下定置网,让鱼虾进得来,出不去。这样的渔网,王先生放了五十张,虽然因季节不同,收获不同,但一年平均收入都在百万以上。上班时间从三点半到七点,年薪百万,这不但是钱多事少离家近,老天还奉送四时变化的自然美景。难怪王先生夫妇会从台北回到七股故乡,而且和其他乡民一样,担忧这块乐土明天的命运。

  六点半,太阳在不知不觉中升起。夫妇俩虽然只收了二十几张网,但没关系,该在的不会跑,而且中秋节将至,价钱会更好。而太阳起来,就该下班了!

  渔船收网回来,蚵仔船接着出海,二船交错时,蚵仔船的人喊过来,问收获如何。王先生说:“不好呀!差不多才四五千而已!”语气和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符。可是没有人在意,因为谁都知道,这不是演戏,而是生活!

  七点半,渔港内拍卖结束。到处写着“反七轻,保卫七股舄湖”等等各式各样标语的鱼市场,慢慢沉寂下来。夫妇俩请我们到他们家吃早餐。他们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没有准备!一切都是就地取材,方便就好,不要在意!”然后我们吃了一顿非常“随便”的早餐。菜单是红鲟、鲜虾、荫豉蚵仔配粥,另外加一锅热腾腾的黑格鱼汤,把满到喉咙的食物给冲下肚子里去。

  八点半,别人一天辛苦工作的开始,对舄湖边的龙山村民来说,却是工作结束、一天休闲娱乐的开始。他们要打发的不是漫漫长夜,而是漫漫长日。这一天,小区全民运动会的主题是呼拉圈比赛,主角是长寿俱乐部的阿公、阿妈,还有小学生。刚刚从海上工作回来的人,也都赶来凑热闹。衣饰颜色鲜艳,脸上的神情怡然自得。如果我们相信生活或工作的状态可以从一个地区的人们脸谱的抽样看得出来的话,那在舄湖旁的龙山村,此刻我们看到的是满足。是这样的满足,让他们搞不懂为什么政府要填平七股舄湖旁的龙山村,建立七轻来增加工作机会、改善他们的生活。

  龙山村的白天仿如欧洲的安息日。人们在淡淡的清风下喝茶、聊天,等着吃饭、睡午觉、补睡眠。问他们说:“白天没有人工作吗?“有,是‘7—11’的阿伯,他连女儿出嫁当天都出海工作,是港警所出海登记簿上唯一全勤的好学生,甚至连台风天封港的时候,也都偷偷出海去把蚵架绑紧!”“7—11”的阿伯李振生老先生说:“若有钱赚,就可以栽培儿女,这样就有趣味了!”他说工作是人不做而已,如果要做,怎么做得完?但他也强调最近可能要休息一两天了,因为要去台北抗议,去反七轻。没什么大理论,就是因为跟自己切身相关吧!

  七股舄湖保护协会成立时,全村两千二百多人来了一半。“保护协会”名字看起来挺严肃的!其实成员就是平日一起喝茶聊天的自己人,差别只是在于来这里聊天比较有主题一点,人多也比较慷慨激昂一些。

  陈家旺先生说:“舄湖和我们这群讨海人都不只是在这里生活而已,我们对这片海都投入了感情。比如七股的夕阳,当你在黄昏时,坐在沙洲上,等待太阳西沉,视线宽阔,太阳看起来很大,而当它西落时,满天彩霞,它所照下的黄色金光反射到海面上,闪闪烁烁,非常美丽!我是不会作诗写词,不然我就……”慷慨激昂也只是一下子,没讲几句,他们就跟远道而来的客人说:“讲这些有的没有的,真没礼貌!”要我们坐下来喝茶,话锋一转,反而关心起我们的工作辛苦,要我们有空常来这里休息,吹海风、吃海鲜,完全忘了当初说要透过我们来传达某些讯息的目的。

  午后的舄湖,宁静而安详。

  反七轻吗?无法回答!自私地说,如果这一片海天,有了七轻,你会像此刻一样想留下来待它几天,让自己也跟着这一片海天一样宁静而平和起来吗?不会吧?

  ① 指东帝士集团在台南县七股乡兴建的第七轻油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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