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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重回青楼(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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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如果汤玛士牧师发现,两万多人的华人回乡大迁徙中,留在殖民地不预备离开的有南唐馆前妓黄得云,她此时正躺在跑马地成合坊唐楼的弹簧床上;如果汤玛士牧师发现他的年轻有为的教友亚当·史密斯,夜半徘徊在这娼妓邪恶满布的唐楼窗下,中邪一样不肯离去,汤玛士牧师一定会挺身而出,一手捧圣经,一手高举圣火,在唐楼设起宗教裁判的祭坛,审讯满心罪淫的女巫,判以火刑消灭她。以基督的名将邪灵从史密斯身上驱除,向他晓以大义,举出例子阐释女人天生是一条蛇,像黄得云这种女人,更是一条包藏万恶的毒蛇。中世纪教会把女人定义为“建立在阴沟之上的庙宇”,汤玛士牧师又引《圣经·哥林多前书》: “在肚脐以上肉体各个洞隙是纯洁的,肚脐以下是不纯洁。” 他将谆谆劝解史密斯追求性灵生活,轻贱肉身,不可继续执迷不悟,而失去接近上帝乐园的机会。他必须透过信仰,求主赦免他的罪,因为“除他以外,别无拯救;因为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着得救!” 月光下,史密斯苍白得像纸的双颊泛起一丝红晕,他紧握唐楼的窗棂。汤玛士牧师、温瑟夫人、他的信教虔诚的母亲、青梅竹马的情人安妮,他们眼中他的秽亵的奸淫,道德的沉沦,史密斯表面上不敢辩驳,在他灵魂最深处,却知道牵引他半夜到唐楼窗下,除了炽热的色欲,是他对窗内的女人那一股绝望的柔情。她是他平生的第一个女人,他们在瘟神肆虐死亡深谷的边缘找到彼此,那种在天地之间找到另一双和自己一样惊恐、哭泣的眼睛的安慰,史密斯有生之年难以忘掉那种感觉。他向她匍匐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女人温暖柔软的身体使史密斯封钉疫屋麻木的手,重新感到血液的流动。他们是瘟疫蔓延的孤岛上唯一的一对男女,注定要在一起的,牢不可破的结合使他们战胜了瘟神,从死亡幽谷边缘爬了下来,就是那缕温柔的牵动,驱使史密斯在率领洁净局的手下,手握火炬出发焚烧瘟疫严重的太平山区之前,他心中所想的,只是黄得云的安危。蝴蝶,我的黄翅粉蝶,我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爱人。史密斯吩咐华人通译屈亚炳当下雇轿子把他的爱人接出南唐馆撤离到安全的所在。他不顾屈亚炳的诧异和反对的眼神。这是他对黄得云绝对的爱情,把保护爱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以后一段时间,寂寞的殖民地夜晚特别漫长,暗暗漆黑一片。跑马地成合坊的唐楼点着一盏灯,是仅有有亮光的所在。史密斯从半山官舍的阳台往下看,那盏灯是黑暗中唯一的温暖,招引着他前去,融化在她的柔情蜜意之中。 呵,他的绝望的柔情! 礼拜已近尾声,教友们纷纷离去,绕过教堂外一排昂扬挺立如英雄、绿叶成荫的红棉树,距离圣约翰大教堂不远的“闲话角”,亚当·史密斯被当成话题议论著,这些殖民地的教徒们,做完礼拜,穿过教堂斜对面的一条捷径,回到半山的家。小径幽深,尽头种满木槿,亚热带的气候里,终年开着碗口大赤红的花。一八九五年殖民地的英国女人,爱饶舌搬弄是非的一群中,有商人和小官员的妻子,走累了,喜欢在这里停下来休息寒暄,所有在教堂讲不得的闲话是非,此时此地全出笼了,逐一从当天礼拜堂高官夫人的穿著从头到脚评论一番,挑剔港督夫人帽子的绢花颜色花式不够新款,抱怨殖民地的天气和枯燥的生活,赞扬自己或别人的丈夫。最后低下声音,交头接耳,掩嘴议论男人的风流韵事,甚至情妇。社交圈流传的闲言闲语,不少是从这源头流传开来的。 “──注意到刚才那辆马车了?停在教堂门口的那辆。” “艾米丽·汤玛士的马车,有什么奇怪?” “如果你不想知道什么人经常坐那马车,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哟!究竟是谁?请快说!” 卖威士忌酒商的妻子不愿轻易透露她的情报,先批评起汤玛士牧师的太太潘多拉: “各位女士们看到了,潘多拉今天那一身衣服,橘红色,我的上帝,她看上去像一座火山,焚烧的火山──” “亏她还是牧师娘,这身打扮!” “唉哟,露薏丝,别那么小气了,她圣诞酒会没邀请你,到现在你还记恨?” 行政署处长秘书的妻子冷笑一声: “哼,谁希罕那个宴会!参加的人回来批评得一文不值,音乐、鸡尾酒全糟透了,场面冷冷清清,客人巴不得早走──这个牧师太太简直太不懂规矩,谁巴结她,谁就被邀请!” “也难怪,她那出身──狄金逊夫人最知道潘多拉的底细。可怜的夫人这一走,潘多拉拔掉眼中钉,大可为所欲为了,看她复活节怎么安排!” “谁接到请帖,谁心中有数,”露薏丝摊摊手,“别把我算在内,我可没被邀请。” 她的眼睛狡猾地从一个个脸上看过去,被看的像秘密被撞破一样,有的心虚得涨红了脸,有的矢口否认,闲话角乱做一团,女人们互相侦伺,充满敌意。 酒商的妻子收拾阳伞、手袋假装要离去。 “女士们没兴趣知道艾米丽马车里的人,算了,我先走一步,下礼拜见!” “啊,我看到了,刚才在教堂前面,潘多拉陪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出来,难道他──” “玛丽安,那个男人是谁?” 酒商妻子得到注意,重又施施然坐下来。 “那个人呀,我问出来了,叫亚当·史密斯,布莱敦磨坊主的第二个儿子,去年初才来的,当洁净局的副帮办,狄金逊先生的下手──” “曾经是,”她被打断了,“现在洁净局的帮办是温瑟先生,他的夫人──” 女人们威严地喝止插嘴的女教师,又转向酒商的妻子,央求她透露更多秘闻。 “可怜的年轻人,看样子潘多拉对他另有打算,你们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她几乎把年轻人硬推上马车──” “但不知把他──那个史密斯往哪里载?” “反正马车是艾米丽的。” 女人们眨眨眼,交换暧昧的眼色。 “有人亲眼看见了,艾米丽把那年轻人留在孤儿院,”酒商的妻子拖长声音,“每天晚上留到夜深。” “每天晚上──” 闲话角的女人们听了,拿手绢捂住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酒商的妻子喃喃: “那个年轻人,瘦瘦长长,脸色很苍白,好像不太健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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