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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二原没打算要钱的,转念一想,今夜也太窝囊了,便宜没占着多少,这一阵跑得浑身大汗,为了这名不知姓不晓的娘们,几几乎把命赔上,到了明儿再碰面,她是她,我是我,彼此再搭讪不上,不如借机多敲她几文钱,找个地方喝酒去。

  “小意思,小娘子,你就赏我五百文罢!”他说:“人要吃食,驴要草料,五百文不算贪。”

  黑衣的少妇一面笑说不算多,伸手朝腰眼荷包里一摸,就胀红了脸,为难的说:

  “不瞒你说,赶驴的大哥,我一心记挂着孩子的病,出门太慌急,忘了带钱了!……不过,这样罢,我这儿有只镯子,先抹给你当押头,你只要告诉我你姓名和住在哪儿,改天孩子病好了,我再送钱过去赎镯子。”

  她说着,就打腕上抹下一只镯子来,硬塞到孙二的手上。孙二一摸那镯子,光滑滑沉甸甸的,也不知能值几个钱,但想到女人还会拿钱来赎镯,自己还有机会接近她时,也就笑瞇瞇的把镯子揣进腰肚儿里说:

  “我叫孙二,旁人全叫我二半吊子,卅出头了还打光棍,畲镇和临河渡两头跑,你日后要雇牲口,到临河渡左边的小街上,秋荷家里找我就成了。”

  女人敲门叫医生,孙二牵驴走开,到街梢的老地方,找处树荫凉,拖条长櫈,倒下头喂蚊子去了。梦里还见着那个穿黑衣的年轻女人,白脸上挂着迷人的媚笑,跟自己搂之抱之的着实温存,梦醒后再睁眼,又是辛苦劳碌的另一天啦。

  事后他也回想过那次艳遇,但并没有把女人抹镯子的事情放在心上,总以为女人不会为区区五百文,抹给他什么大了不得的东西。他只想到如何去挖何大户那个姨太太的墓,得到那传说里陪葬的宝物发大财。

  他把这意思跟秋荷去说,那娼妇摆下一脸不屑的样子,挖苦他说:

  “算啦,二半吊子,少做你的白日梦罢,你没请敲小锣的瞎哥算算你的命,你能有只毛驴替你苦挣一口饭食,业已算你祖宗积德了,你那条骚黄瓜,只配老娘我的黑窑碗,想发财?你它妈得了大头瘟!”

  “你这烂货甭神气,”孙二被她气火了,也骂说:“等老子得了宝,发了财,你就一丝不挂躺着等我,老子也踢块瓦片把你盖起来!”

  “好呀!”那娼妇不但不气,反嘲说:“我的孙二爷,大财主,你何必委屈自己,黏着靠着我,我多半碗饭喂只狗,它还懂得摇尾巴呢,你这就乌龟抱蛋——连滚带爬的替我滚出去罢,哪天太阳打西边出,老娘就相信你真的发了财了!”

  “哼!”赶驴的孙二斗嘴斗不过她,灵机一动,想起那夜黑衣少妇给他当押头的那只镯子来,趁她没来赎回去之前,不妨把它亮给这个老娼妇瞧瞧,管它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一个土娼,能识得什么?亮出来唬唬她也是好的。他一摸兜肚儿,亮出镯子来,在秋荷的眼前晃动说:

  “你替我睁大两眼瞧瞧,这是什么玩意儿?太阳没打西边出来,老子是不是发了财了?!”

  秋荷不信的斜瞟了一眼,撇撇嘴角说:

  “呿,稀罕你拿三文不到两文小钱,不知哪儿地摊上买这个假货来哄骗老娘!我问你,你手上这行当子,究竟是打哪儿弄来的?”

  “嘿嘿!它自有来处!”孙二故意卖起关子来,穷吊秋荷的胃口:“你再瞧瞧,这镯子绿光闪闪的,映绿了人的脸,假货有这等光鲜?”

  秋荷再一瞧,不由她不信了;捏在孙二手上的那只碧绿的镯子,翠得亮眼,摇晃中,碧光乱闪,一屋子全被映成了绿的。

  “哎!我的爷,你当真发了财,存心来呕我来了!”秋荷立时变了态,飞抛起她那双老媚眼,走过去跟孙二热乎起来:“真的,你今儿非告诉我,它究竟在哪儿弄来的,你说了,我好歹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呀!”

  孙二一想,镯子原不是自己的,也无需瞒着她什么,当时就把前两天夜晚,在黄土坡路上遇见黑衣妇人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说:

  “她当时缺钱,把镯子塞给我权抵脚力钱,说是过几天有空,就拿钱来赎回去。我也弄不清这镯子值多少?我想过:她要拿钱来赎,这镯子就该值些钱,她要是不来赎,这镯子就该是不值钱的假货了!”

  “我说你是个二半吊子,你就是个二半吊子,”秋荷说:“趁她没来的时刻,你为什么不到畲镇的银楼去估个价来着?要是假货,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是贵重的东西,咱们就不需要那五百文了。”

  “你是要我把它吞掉?”孙二说。

  “这还用说吗?”秋荷说:“哪有送上门的钱财朝外扔的?她说她夜晚给你这镯子,你就问她有人证?还是有物证?问她凭据在哪儿?问她,我是左手拿的?右手接的?没凭据就是诬赖人!”

  “好狠的主意!”孙二说:“不过也有不妥的地方,——假如那镯子太价值了,她势必会闹起来,官里认真一追究,我的驴脚夫还干不干了?”

  秋荷用手指点戳着孙二的额头说:

  “那你就换个主意,来它个更狠的,……她来取镯子,你便把镯子给她,备起牲口送她一程,找处僻静的地方下手,灭了她的口,那,镯子不是变成咱们的了?”

  孙二翻起两眼,鼻孔出声说:

  “嘿,说得跟它娘唱的一样,你这恶婆娘,地道是婊子心肠!人让我去害,钱财你白分,那时我要不答应,有把柄抓在你手里,只有任你拎着我的小辫子耍?!你若出卖我,报案抓我进官,那时,我它娘岂不是秤铊掉进鸡窝去——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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