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遇邪记 | 上页 下页


  孙二心里一起了魔障,想停也停不了啦。当天傍晚,他一个人赶着驴回畲镇,半路歇下来,弯到何大户那个姨太太的坟上,绕着看了几圈;他心里想着王小歪形容的她生前俊俏风流的模样儿,拿来跟自己的姘妇秋荷一比,秋荷就被他比得不成人形了。

  “嗨,”他叹口气,朝着坟墓说:“像你这种美人胎子,王小歪说你死时才廿来岁,真它娘太可惜了!当初我孙二要是有钱娶着你,把你呵着捧着过日子,你如今怎么会埋在这儿?”

  甩西的太阳收了火威,一寸一寸的朝下掉,一阵凉风吹荡过来,赶驴的孙二起了个情急心虚的寒颤。他计算过,黄土坡这一带靠近大路,白天人来人往的总不方便动手,要想发墓取宝发笔财,非得等到夜深人静不可。自己原不是干那一行的,胆气又不够壮,一想到挖墓掀棺,钻进棺里去摸触死人,心就寒得像喝多了井水。转转念头,又冲着坟墓说:

  “咱们俩皮虽没靠皮,肉也没套肉,但我孙二的一颗心,却已落在你身上了,你是个风流人,死后也该是个知情解意的鬼。我孙二如今混秋了水,不想你旁的,只想向你借只翡翠镯儿,好去赌场捞本,你要肯答应,不妨起一阵小旋风我看看,过几天,我烧些纸箔给你,夜晚也好来这儿取镯。”

  赶驴的孙二刚把话说完,黑松林子里,果然卷出一阵小小的旋风来,绕着驴蹄子打了一个转,又滴溜溜的转回去了。咦!孙二惊得脱口成声,我的菩萨妈妈老子娘啊!看样子真的有鬼啊!他把刚才说的话也给吓忘掉了,即使旋风出来鬼答允,那只翡翠镯他也不敢要啦!亏得天还没有黑下来,赶紧牵驴离开这个地方罢,再晚了,遇上怕人的鬼打墙,把人弄得晕淘淘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困在核心出不去,那不活活把人吓死?!

  他战战兢兢的站起身,牵着驴顺坡朝下跑,一直跑到路上,停住脚朝回望望,压根儿没见旁的动静,这才定下喘息,暗暗责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真它娘的疑心生暗鬼,可不是?!就算有鬼又怎样呢?一个年轻貌美,娇弱如花的女鬼,看来又不会吃掉人,也许凶悍横暴还不及秋荷那个老婊子呢!何况旋风出来打个转又旋了回去,正是女鬼答应借镯子的意思,嗯,难道这个做姨太太的女鬼耐不住地下的寂寞,真的属意自己了?……胆子小归胆子小,这只翡翠镯,却是无论如何要取到手的。

  晚蝉的噪音歇下来,天逐渐的黑了。月亮没露头,星光下,眼前的路影子白沙沙的。

  赶驴的孙二迎着夜晚的凉风走,身上收了汗,人比白天舒坦得多。走到朦胧的月亮初露头,离开背后的黄土坡有二三里地远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喘息着,尖声尖气的叫唤着说:

  “赶路的大哥,赶驴的大哥,你等等,我央托你帮个忙,把牲口租我骑上一段路,我实在走不动了!”

  孙二走夜路,心有些惴惴的,原待不理会,但那喘吁吁的、曼妙的女声,使他不由自主的勒住牲口停下脚,朝背后望过去。月光青幽幽的,彷佛扯起一层纱网,他见着一个年轻轻的妇道人家,穿着一身黑,怀里还抱着一个用披风抱裹着的婴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哎唷!你这位小嫂子,”孙二有些暧昧的说:“怎么竟敢一个人抱着孩子走黑路来?万一遇着个不三不四的冒失鬼,不是吃了闷亏?”

  黑衣少妇仍然喘息未定的说:

  “嗨,我是白天就过了临河渡的,孩子闹惊风,烧得口歪眼斜,浑身像块红火炭,我慌躁躁的抱他出来,想赶到畲镇去,找畲老先生瞧看,半下午过了渡,却没雇着脚力,只有抱着孩子,走一阵歇一阵,怕他晒着,谁晓得走到半路天就黑了。”

  孙二是个游蜂浪蝶的心性,女人在月光下挨着他说话,他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借着看探孩子,他挨身贴过来,鼻尖几乎触到那少妇的鬓发上,一股子爽鼻的幽香,更使他心猿踢跳,意马难拴了。

  “嗳嗨呀,我说,我的小嫂子,孩子真的烧得厉害,”他说:“千万不能再磨蹭了,我这就扶你上驴,赶到畲镇去找医生去罢。”

  女人上驴不便当,孙二动手搀扶,少不了挨挨靠靠,摸摸捏捏,名正言顺的趁机占些小便宜。夏天天气炎热,薄薄一层纱挡不住什么,孙二的手指触着女人柔滑的臂膀和紧紧细细的腰肢,他觉得那跟秋荷松弛的身子全然不同,这种微妙的接触,使他的欲火从两胁间翻腾起来,旺旺的炽燃着。女人假如只上一次驴,那倒罢了,偏偏没在驴脊背上跨得稳,又滑了下来,她手里抱着孩子不好攀援,整个软绵绵的身子倾跌在孙二的怀里,孙二顺势一抱,手掌捺到女人胸脯上去,女人许是刚奶过孩子,衣襟没扣,吃他一把摸个正着,虽说只是一剎光景,也使好色的孙二掉了大魂,但他总是个赶驴的,虽然在夜晚,他还不敢过份,怕被旁的赶夜路的人撞着。

  “嗨,真是出门难。”女人彷佛对孙二存心轻薄的举动一丝没觉着,怨艾的说:“只好委屈大哥,你蹲下身子,替我打个脚蹬儿,让我踩着你脊梁盖儿上驴罢!”

  但凡好色的男人,一旦色迷心窍,没有不贱的,甭说要他脊梁朝天打脚蹬儿,就是要他变成一匹叫驴,让女人一路骑他到畲镇去,他非但不觉得委屈,反以为自家占了便宜呢!

  女人踩着孙二的脊背上驴,孙二便只能跟在驴屁股后头跑路了,女人急着替患急惊风的孩子看病,不断催孙二把驴赶得快些,那匹毛驴一路飞奔,比平常快了一倍,好像它脊背上并没驮人的样子,可怜孙二拖着个被酒色淘亏了的身子,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两条腿哪能跑赢毛驴的四条腿?跑不上一大会儿,业已两头喘到一头去了。

  到了畲镇畲老先生的中药铺门口,女人下了驴,谢了孙二说:

  “赶驴的大哥,今夜真难为了你,黄土坡到畲镇十里路,该算多少脚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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