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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这毒物既已引出,犯妇郑王氏已可脱罪,不过,不知此毒物何名,又因何寄生阴内?则此案仍没法判定。知县回到后衙,跟他娘子说起,知县娘子说:‘这郑王氏可是岭南籍?’知县讶说:‘你何以得知?’知县娘子说:‘家父当年官居岭南,也曾破过这种案子,当时有位饱学的师爷,就是这样献的计,——用肉骨头把毒虫引出来的。昨晚你提这案子,使我想及前情,故此献议,想如法泡制一番,可没料到前后两案相同。’”

  “怪案,怪案。”侯知县叫说:“但不知这毒物的名字和由来?”

  “知县娘子是这么说的,她说:岭南天湿地热,妇道多早熟热情,假若遇上温吞丈夫,房事不谐,久久郁抑,变成一股郁毒,在体内潜藏着,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丈夫久出不归,妇人又是个贞节的,常常痴盼痴念,又不得发泄,郁至极处,便会生出这种毒物来了!”

  “相公是盼望知道这毒物的名字呢。”温师爷说。

  陈四哦了一声说:

  “据传闻,说这毒物一名阴虎,也就是阴中的老虎,又有一名叫做肉鳖,也就是肉中之鳖,遇阳即噬,其毒极烈。传闻是这样,说来虽觉荒诞无稽,也兴对大人侦破马老实一案有些帮助也不一定的。”

  “好!好!”侯知县说:“好在这个‘怪’字上,看光景,明早复勘命案现场之后,本县也得就怪字作文章,动动头脑了。”

  七品的前途虽小,但却是一生宦途的起脚呀,不动头脑成吗?

  这一夜,知县侯俊是在西花听书房里独自安歇的。不知是为了净身呢?还是对传说中的阴虎和肉鳖生了恐惧?至少他自己明白:在某方面,他并不比传说里状如病鸡的郑心吾高明到哪儿去倒是真的……

  二天一早,侯知县仍然着令备轿下乡,温师爷和仵作陈四,照样跟随着,为了方便问答知县相公的问话,两人控着牲口,一左一右的夹轿而行。好在衙门里的牲口久经骑它的人不时调教,虽然脊梁朝天,谈不上进退应对,至少是有眼色,有分寸,驴头总在知县的屁股后头。

  等到太阳一竹竿高,又已经到了马家河口。为了慎重看守现场,马家河口小木桥两端,全由地保马福禄和衙役们以竖立的木桩钉上芦席,四面围住,并在河口东边,搭起一座遮风挡雨的芦棚,里头设有桌椅和茶水,专供知县下乡来时歇腿。

  可是,侯知县并没歇息,一下了轿,就直奔桥头验看死尸去了。一串阴天后初见太阳,侯知县也觉得经过一夜的探究,对侦破这案子满怀希望,抬头远眺,心情变得开朗起来。

  马老实的尸首,被看守的人用草席掩住,讨了县太爷的吩咐,衙役掀开草席,蝇群飞舞,尸身业已发出一股熏人的臭气。侯知县远远察看一番,看出死尸腹部膨胀,尸身附近的血迹,早已干结成紫色血块,上面落满野蝇子,附近脚步走动,野蝇子便营营振翅作声,十分可厌。

  “大人,您不需劳神,属下来详验就是了。”侯知县刚刚暗自皱眉,仵作陈四就上前打拱解围。

  死尸是昨天就看过了的,再看也还是如此,侯知县心念转动,便把精神放到现场周近去了。马家河,虽然当地人通称其为河,实在是有名而无实,连溪也算不上,非但没舟没渡,河心浅得几与岸平,连一滴水也没有。这座横在河上的小木桥,桥面平,桥身低矮,两边并没桥栏遮护,从桥面木板到河心沙地,相距不过四尺挂点儿零,人头落处的沙地附近,生了一些旱芦,人头旁有几块猪羊大的砂石,石和沙接缝处,生了一些疏落的野草。

  “看光景,这座小木桥并不是行人必经的孔道。”侯知县对地保马福禄说:“无怪马老实清早掉了头,横尸桥上,直到午后才被你发觉的了。”

  “大老爷,您说的是。”地保马福禄说:“这儿的人,早起下田,各认田地方向,径自横过旱河,绝少走木桥绕道的。马老实的田地,恰好在桥东,因此他才会走过这座木桥。”

  县官嗯应一声又转朝温师爷说:

  “昨天仵作验尸,断定死者马老实,在死前一剎,满心愤怒,血脉偾张,极可能是遇着了不平之事。你想想,这儿地处僻野,鲜少人迹,又逗着黑青青的大清早上,死者会遇上什么样的不平之事呢?”

  “不错,相公的卓见。”师爷说:“这极为要紧,也许正是破案的关键,容在下过细想想。”

  “那地保,”知县侯俊说:“跟本县下桥去仔细再瞧瞧,看看人头附近,有没有其它可疑的痕迹。”

  侯知县由温师爷和地保陪着,缓步下桥,在人头附近,桥身两侧,甚至桥孔底下,都仔细的察看了一发。沙上除了零乱的石块,一些野芦野草之外,并没出现任何可疑的足印和其它对象划出的痕迹,至于河岸边到人头附近的脚印,是昨天初次验尸时公人踩出的……侯知县嘘了口气,正微感失望,地保马福禄扒开芦苇,探头叫说:

  “大老爷,这儿倒有一宗物件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对象?”温师爷遇上这等事,总狐假虎威的抢在头里丑表功,“快呈上来给咱们老爷过目,你,小心把它捡起来呀!”

  地保马福禄人虽还算不得老,那瞇唏瞇唏的两只眼睛却不很灵光,弯腰伸颈瞅说:

  “看样子,像一条花布带儿!年轻妇道用的那一种,没错儿的。”

  “这就对了,相公。”温师爷两眼笑成一条线。忙不迭的说:“年轻妇道用的花布带子。多好的线索,在这地旷人稀的旱河心里,哪儿来的这物件呀?在下敢断言,既有这种带子,必有女子在这儿出现过……也许这女子是马家的闺女,清早与人野合,叫马老实碰着了,他一动火,要与那男的拚斗,反而因此送命……”

  谁知他的话还没讲完,地保马福禄又在那边叫了一声哎呀,他说:

  “哎哟,我的老亲娘!”

  温师爷一听,摇头说:

  “太不象话,我还以为是素行浪荡的年轻闺女,怎会是地保马福禄的老亲娘!……老掉牙还有这等淫邪兴致,无怪族孙见着,要怒火冲天了。”

  “那马福禄,”侯知县说:“你的老娘竟会埋在芦丛下面?”

  “不不不……不是的,大老爷。”地保马福禄单膝着地,叩禀说:“小人看见花花绿绿的一宗对象,原以为是一条女用的花布带子。及至伸手一捏,原来是……是一条三尺来长的死蛇,腥臭腥臭的,小人猛吃一惊。便脱口叫起娘来了。小人该死,不该惊动大老爷的,”他说着,回手捏着蛇尾,拖出那条蛇来。

  蛇是一条很大的青草蛇,估量着至少死去三天以上,浑身不见伤痕,但内脏腐烂,腥臭四溢,侯知县捏起鼻子后退几步,发话说:“地保,你再瞧,旁的地方,还有什么对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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