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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俺冒昧跟大师傅您说上一声。”安大户说:“这些膏丸丹散,寨里包买了,俺着人送诸位先去客馆里去歇息歇息,等歇俺再亲去造访,……有几句不情的言语,要跟大师傅您细谈。”

  长衫路客听了这番话,却先自背着手踱开了。

  安大户

  安大户这一回换上了天蓝团花的缎袍子,黑马褂,后头跟着一个十来岁的侍童,肩背白布褡縺,前囊里装着五管擦拭得精光闪闪的水烟袋,后囊装着筒子烟丝和一大卷搓妥的火纸煝儿,再后面,是两担子礼物,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压在酒坛的坛口上。

  他正朝寨中唯一的客栈走去。

  戴毡帽的路客早就落宿在这家客栈里,他的房间紧捱着那拖辫子的男人的房间,当安大户的家人把这伙卖药耍戏的送来客栈时,他早已回房等着了。

  两房之间,只隔着一道板壁,不但声息相通,打板壁的缝隙间,也能看见隔房的光景。

  那人把安大户揖让进屋,安大户吩咐把担子暂歇在店堂里,进了屋,在背椅上落座时,亲手从侍童背着的袋囊中,取出一管装妥烟丝的水烟敬客,随后自家也取了一管包有金丝袋套的,侍童咈燃火煝儿,把烟给点上,两人才开始说话。

  “敢问大师傅尊姓大名?”安大户首先说。

  “小可姓张,贱名得志。”

  “张师傅,”安大户欠欠身子说:“听口音像是河南?”

  “是的是的,”自称是张得志的人说:“偏荒的小县份,连连闹荒,没法子,只好凭几手江湖把式,卖药混碗饭吃,河北、山东,水陆码头都混过,名叫得志,实在是没志, 只求夫妻俩跟几个跟我的伙计徒弟不喊饿,就心满意足了。”

  “张师傅太客气了。”安大户又欠了欠身子说:“像您这样的身手,江湖道上还没见过,俺是外行人,说的却是真心话,俺心里头实在爱慕得紧,存心要跟张师傅您攀攀交情……草草的备了份薄礼来看望您,先收下,还请您能甭推辞。”

  “哪儿的话,老爷。”张得志站起来摆手说:“承您这般推重,业已愧煞了,哪敢再受您的重礼?!”

  “不成,”安大户坚持说:“张师傅,俺是心里有桩事儿,特地拜求您来的,您不先受礼,俺就不便启齿了!……您收下,收下,俺好说话……”

  他说着,转身一击掌,两个庄汉就把礼物一样样的抬了进来,不由对方不受了。等到那个卖药耍戏的师傅说过谦谢的话,安大户才说出他心里的意思来:

  “难得跟张师傅这么机缘巧遇,又是一见如故,俺才替安家大寨的人,跟您拜求……咱们这儿近来闹股匪,几百寨丁在刀棍功夫上,亟需请几位行家师傅调教,俺是来求张师傅赏脸,答允留在小地方,略作几个月的盘桓,俺业已着人在宅里预备了地方……”

  “这个,……这个么?”那个张师傅沉吟着,显出一脸又感激,又为难的样子。

  “难道张师傅有啥不方便?”

  “倒不是有啥不方便,大户老爷。”那个说:“兄弟原是流走四方混江湖的人,到处为家,但手底下这几个伙计,我没法子扔开他们。”

  “区区小事情,用不着张师傅您挂在心上。”安大户说:“贵伙跟贵徒,一道儿住过去,宅里的西花厅腾出来,勉强还算得宽敞。”

  “实不瞒您说,咱们师徒几个,凭这几手江湖把式,若是真任了寨丁的教习,只怕也未必能挡得了股匪,”那个张师傅又说:“昨夜晚,咱们落宿在山口外的小荒铺,也已听老掌柜的说了,按理讲,在江湖道上走的人,不该开罪这帮子黑道人物,……若是消息传出去,咱们总不能一辈子不离安家大寨?”

  “这个俺知道。”安大户立即抢着说:“咱们既请了张师傅,总不至亏待您,您悄悄留在敝宅,作些日子客,万一股匪扑寨子,不会让贵师徒卷进是非里去的。”

  那个摇着头,唇边却漾出笑意来:

  “既是大户老爷这般抬举,兄弟想,还是从命罢!”

  “话就这么说了!”安大户揖说:“委屈张师傅在这边客馆里暂歇一天,明儿兄弟再摆酒接驾……”

  一直到辞出客栈,安大户一直春风得意的笑着。他看过这位张得志师傅亮出的功夫,觉得他要比自己早先延聘的护宅师傅肥牛赵五更见高强。他是个极爱交结江湖朋友的人,一心想延揽这位张师傅护宅,若真能把他们留下来,甭说安家大寨多了几根梁柱,自家宅里也多了几分倚仗啦!

  而隔房偷窥的长衫路客,却无声的长叹了一口气,和衣倒在床上……

  赵五和小瓣儿张

  不用说,那个卖野药耍戏的班子,就是铁葫芦派出来卧底的,而那个自称张得志的汉子,就是铁葫芦徐坤的拜弟小辫儿张了。

  小辫儿张带的这一把子人,全是外地人,安家大寨的人们,自不会想到他们会跟铁葫芦那伙股匪有什么首尾,热切豪爽的安大户,也在不知不觉中入了彀,引狼入室,惹鬼上门啦。

  安大户家的宅子,占地甚广,分成内宅和外宅,内宅是六合头的两进房屋,成“日”字形,外宅绕着内宅盖了一圈儿,那是粮仓,车屋,畜棚,护宅师和守夜人的住屋,而西花厅介乎内宅和外宅之间,四周有古木和花墙围绕着,自成一个单独的院落。安大户把这位张师傅当成宅里的贵宾,才把花厅腾让出来,让他们夫妻俩居住,那几个跟随小辫儿张同来的徒伙,也住进了花厅一侧的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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