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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花枪对双刀,是走江湖的门面戏,此地乡野人们瞧惯了的,耍的人早就在练习时摸熟了对方的招式和路数,愈是这种耍得人眼花撩乱实际不伤皮肉的花刀花枪,愈容易赢得那些看热闹的外行人的喝采,俗说:会瞧的瞧门道,不会瞧的瞧热闹,正是这个意思。

  锣鼓声越打越急,两个人也越打越快,单见场子上尘沙滚滚,枪缨乱炸,刀光电闪,难解难分的绞缠在一起,压根儿分不出谁是谁来,拍掌的,投钱的,叫好的,像炸雷似的起自四方。一剎时,锣停,鼓歇,两个各抱刀枪,站立在欲落还扬的沙尘里,打拱退了下去。

  接着那两个汉子又走出来,耍刀的平躺在地上,运起气功,他脑下枕着一方青石板,额上也压着一方青石板,每方青石板都有一尺来长,四寸来厚,耍枪的从兵器架儿上,取来一只长柄的八角锤,锤头黑黝黝的有海碗大小,约摸总有三十来斤。

  “慢着,伙计!”拖辫子的师傅过来说话了。

  “怎么着,师傅,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来问你,”做师傅的说:“你取了这柄铁锤干啥?——敢情是砸石头?”

  “不错,是砸石头。”

  “要砸你把石头搬过来砸!你师弟那脑袋是皮里包水的货色,不经砸,一锤没砸碎了石头,反把他脑袋砸烂了,拿啥去补窟窿?”

  “咱拗上了,今天非砸不可!”那个说:“咱那师弟偷吃了您的大力丸,练成了气功,莫说三锤五锤,十锤八锤砸不烂他,就是用它当成砧板,在顶门打铁,也不要紧的,您放心罢!”

  “咱不放心!”包黑帕的女人说。

  “那除非樊家老铺金刚大力丸是假货!不砸,怕没人肯买咱们的药了!”

  “好,金刚大力丸货真价实,你就当着大伙儿的面,先砸它三锤试试,看看吃过了药的脑袋,硬不硬得过那方石头!”

  那个吐口唾沫,搓搓手掌,抡起那柄八角锤来,四周看热闹的人,无不替头上顶着石板的汉子暗捏一把冷汗。那抡锤的汉子后退三步,吸了一口气,然后暴喝一声,急步上前,八角锤划出一道圆弧,叭哒一声,正打在那方青石板上;铁石交击,火星乱迸,不但上面那块石板被铁锤敲碎,下面那块石板也裂成两半了。而石板当中夹着的那颗皮里包水的脑袋,却没损及分毫;他一个虎跳站将起来,手捏着碎石走到场边,让众人去看,那真是如假包换的石头。抡锤的汉子也拖着锤过去,把铁锤交给一群看热闹的人,让他们举举试试,究竟够不够斤两?

  经过这一回,看热闹的人也看出这班卖药耍戏的,不光是花拳绣腿,硬是有套真实功夫,一时纷纷解囊争买起药来。

  当众人围观热闹,争着买药时刻,那个神秘的长衫路客出现了,他仍然穿着那件灰涂涂的宽大的蓝布长袍,低低的压下毡帽的帽檐儿,卷混在人群当中,意态潇闲的瞧着这场热闹。

  箭急秋风打高处来,吹鼓起场边插着的卖药的长招,两个汉子打蓝布帐棚里取出两支长约一丈的竹竿,在竿上缚起一个刀圈儿,几十把薄如韭菜的利刀,犬牙交错的森然罗列着,当中空出一个仅可容人的圆洞,他们就分抱着长竿,把刀圈儿竖立在场子当中。

  “老婆子,该你啦!”拖辫子的师傅朝那包黑帕的女人喊说:“你耍个飞身过刀圈儿,在行家们眼下献一献丑罢!”

  市声在各处滚沸,使他不得不放大喉咙。

  包黑帕的女人故意抬头望了望竖立在半空的雪亮的刀圈,瞧着它颤巍巍的闪射出的寒光,吐了吐舌头,装出觳觫的样子说:

  “当家的!——你这是卖药混饭吃?还是玩儿命?”

  “你这话是怎么说?”

  “要是卖药混饭,咱就得把这行当子收了,踢几路拳脚,”女的说:“犯不着钻刀圈儿卖命,甭说飞身去钻,望着咱都心寒了!”

  “要混饭,就得玩儿命!你非钻不可。——场外的诸位爷们,都拿眼望着你呢!”

  “嗳,场外的老少爷们!”女的绕场说:“咱这当家的敢情是存心不良?一心要害死我,他积赚了钱,好另娶一房年轻貌美的姑娘,咱不干啦。”

  “你钻是不钻?”

  “要钻你钻!”女的说:“咱功夫不够,不敢混充人头!”

  “好罢!”拖辫子的男人也装出咬牙切齿的样子说:“刀圈儿业已竖上了,咱老婆子却拖了我的后腿,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场亮相,要是有啥闪失,万望诸位爷成全我一口棺材。——那伙计们!锣鼓响起来!”

  头一番锣鼓声中,拖辫子的男人卸去外衣,只穿着一件紧身的短袄,一面把长长的辫子盘到脑壳上,别妥了辫梢;二番锣鼓声中,他在刀圈前面的空场上来回走动着,三番两次的紧束他的腰绦。

  及至第三番鼓响锣鸣,单见他打了一个悬空的螃蟹溜儿,接着一个前翻的空心筋斗,借着两脚点地时的弹力,举手纵身飞起,整个身子像翠条鱼般的平飞半空,刷地一声,不偏不斜的正穿过那只仅可容身的刀圈,翻身跃落在地上。

  四周的看客被这种罕见的轻身功夫惊楞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还没及喝采呢,那盘起辫子的男人背朝刀圈,又是双脚一蹬,举手倒飞起来,同样的穿过刀圈,这才气不乱喘,面不改色的拱手谢场。

  这一来,采声历久不绝,把整个集市全引动了。

  戴着毡帽的路客,仍然挤在人丛里,不过换了一个方向。

  “大户老爷来啦!”不知是谁这么喊叫着。

  路客略略的抬起头,他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黑线春长袍的中年绅士,分开人群走进场子来,他脸上挂着笑容,老远的作揖说:

  “这位师傅,好身手!好功夫!俺跟安家寨上的人,这遭真算大开眼界了!”

  “不敢不敢。”盘辫子的那个还揖说:“江湖玩意,混饭的小技,人人耍得,哪敢劳族主爷您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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