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红丝凤 | 上页 下页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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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吶,小哥!”她说着话,便抱着那几枝石榴花,款款的去远了;自己呆呆的担着水桶,转脸目送着她的背影被遮进河岸边的行柳,一阵风来,千万绿色的长条牵牵结结的,撩起一片烟愁…… 云来了,梦来了,但小癞痢仍然醒着,并没有踏上那片云,拥住那场梦,这里是甘家河岸的草棚,如今是最最酷寒的夜晚,尽管尖寒的夜风在矮檐间重复的叙述着那个邈远的故事,小癞痢却明白,自己不是具有艳福的张小秃儿,那过路的姑娘更不是郭丁香。那种天上云上的故事,是不会在这片苦寒的地上重演的。他不知道那过路的姑娘姓什么?叫什么?是葛家老庄的什么人?或是跟葛家沾些什么亲?她为他留下的,只是那样一幅多彩的、活动的图画,并容他在那幅画里活过那么一剎。 柴门外边,又响起了窸窣的微音,约摸是在落雪了,自己怀里搂着的老狗,正睡得沉鼾,鼻孔里喷出的热气,把人胸脯弄得温温湿湿的,人跟狗搂着,在草窝里取暖过夜,这才是真实的,云太高,梦太远,贪那一剎云里梦里的欢快,醒来后,更觉得黑夜漫长了。 不对呀!癞痢,冰窟窿上面,又已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渣儿啦,雪花积在薄冰上,粗看一片白,要是不做点儿标记在上面,那不成了坑害行人的陷阱了吗? 电光石火似的想法,突然在癞痢的脑子里旋转起来,使他不能安心。 这时候,那条老狗彷佛听到了什么动静,抬头吠叫起来。老狗虽老,耳目仍很灵敏,它一向很少空吠,在这夜深时分吠叫,想必有夜行的人经过河面了。 小癞痢抚摸黄老狗的后颈,使它安静下来,他侧着耳朵仔细谛听,隔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清脆的冰橇滑动声,打远远的地方一路响了过来。 吉碌,吉碌……吉碌碌碌…… 吉碌,吉碌……吉碌碌碌…… 凭着他的经验,他很快的判定打甘家河上游滑过来的,是一只能载得下五六个人的大型冰橇,有好几支粗重的木杆撑着,在极快的滑行中,不时听得见木杆捣触冰面的笃笃声。 天哟,单望他们不要掉进我那冰窟窿里去就好了! 吉碌吉碌的声音一路锐响过来,小癞痢的那颗心,悬悬的猛跳着,他推开老狗,在黑暗里胡乱的摸索着他的窝鞋。大冷的落雪天,三更半夜的驾着冰橇赶夜路,十有八九是遇上了火急的事情了,万一掉进冰窟窿里去,那才叫坑人坑到底呢!他得夺门奔出去,喊叫着告诉他们,要留神避过这段河面上开凿的那个冰窟窿。 谁知冰橇滑行得比他摸黑的动作更快,他刚刚蹬上第一只窝鞋,另一只刚摸在手上,那冰橇业已吉碌吉碌的从这段河面上平安的滑过去了。他这才发现,冰橇的头上插着两支红红的火把,火把的光亮透过矮屋的柴笆门的缝隙,变成千百道耀眼的红丝,摇摇曳曳的转暗下去。 “看,这一路的雪上,都印着她的脚印儿!她逃不了的!”他听见冰橇上有一个人大声的说。 另一个人的声音在冰橇的滑动中就显得飘远了一些,他带着些不屑的意味说: “哼!这个臭丫头片子,枉费了一番心机了!——她要逃,也不该拣得个落雪天?!咱们顺着她的脚印儿找,她就是逃到天边,也找得到她的……”底下他还在咒骂些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原来是哪个村子上追捕卷逃的女人的,怨不得把冰橇撑得这样急?!小癞痢这才缓缓的吁出一口气,把另一只窝鞋套上。 我还是在冰窟窿上做上个记号罢,他想:落雪的夜晚,河上还有冰橇来往,有了记号在,他们自会避过,要不然,我也悬着心,睡不实落。 心里这么一转念头,小癞痢顺手在柴笆门背后,拎了凿冰用的长柄斧头,拉门出去,奔至一棵光秃的柳树边,抡斧劈下一条枒叉,又拖着那枒叉到河面上去,拨开冰雪,把那枒叉竖立在那个冰窟窿旁边。 风很尖,大片的雪花落得很猛,远处裹在一片混沌里,连更房那边的灯火亮也看不到,但近处有雪光照着,依稀看得见雪地上零落的鞋印子,以及冰橇滑过去的痕迹,冰橇上的人说得不错,那黑黑的鞋印子很纤巧,一望而知是女鞋踏过时留下的。小癞痢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些,外面是这么冷,彷佛天上和地下都冻在一起了,他只是觉得逃的女人和追捕的人都好险好险,鞋印儿和冰橇的黑痕,都紧捱着那个七八尺方圆,被一层薄薄雪花遮盖住的冰窟窿,这甭说是在夜晚,就算在白天,不是这一带的人过路,一时也不易发觉它。 自己这个记号,可算做对了! 他用斧面劈些碎冰,推积在那支竖立着的枒叉下面,让它冻住,呵了呵手,捡起斧头朝回走。忽然他听见巡更的梆子声敲打过来,有人扯着嗓门儿问: “河面上谁在那儿走动?半夜三更的,想钻进冰窟窿去洗澡怎么的?” “是我。”小癞痢一听那声音,就知是徐小锁儿。 “嘿,是癞痢!”小锁儿吃吃的笑着说:“你真想打冰窟窿里捞个女人上来?可惜你的命不好,葛家老庄有个童养媳逃掉了,正打这儿过,但却没掉进你开凿的那个打水的窟窿。要不然,叫你捞上来,真是个好模好样的媳妇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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