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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这个难题解决了,更多难题还在后面呢!呆虎儿已经中了秀才,当然不能再让他打工干杂活了。老实说,以呆虎儿那种惊人的食量,真可称得是一等一的大肚汉,他一顿能吃五条两尺长的懒龙卷子;当他肚子饿着时,扯起肚子上的皮,里面能装得下五升麦子。有人形容他是一只活饭桶,族里人没办法,只有仍把他安置在祠堂里,祠堂有六百多亩公田,收成还够养活他这么一个人的。光解决了呆虎儿吃饭的问题还不算数,他业已上二十岁的人了,得要想法子替他挑一房媳妇,不能让他再打光棍。想替呆虎儿挑选媳妇,似乎要比吃饭的事难办得多;呆虎儿是个没产没业的穷汉子,秀才是个功名,不能拿它当饭吃,谁家闺女愿意嫁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的穷汉子呢?

  “也不要担心敦武眼前的穷困,”宋实甫说:“有句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凭他的力气和本领,一旦中武举,那光景可就大不相同啦!”

  “是啊!”宋大眼说:“中了武举,门坎儿就高了三尺,御赐的旗杆竖在门前,那该是何等的风光?到那时刻,五丈河附近各族的闺女,想进宋家门,还得看咱们敦武瞧不瞧得上眼呢!”

  也无怪宋家庄人趾高气扬,这回县城里开武科,五丈河一带去应考的,不下百十人,考上武秀才的,只有陆家的陆姚官和呆虎儿两名。宋家族人在场外观看,都觉得陆姚官的本领,远不及呆虎儿,所以,宋大眼当时就对族人夸口说:

  “瞧着罢,日后应乡试,考武举,只要有咱们呆虎儿在场,决没有陆姚官的份儿,——他祖上不修福,缺少门前竖旗杆的命。”

  五丈河一带的地方,人们平时没有太多的话题,一旦出了呆虎儿这样的人物,哪有不纷纷辗传的?尤其是他两招逼退海贼雷天龙的故事,更被人形容得出神入化,有许多一提到这宗事,就会把大拇指伸出来摇晃,赞许呆虎儿是五丈河唯一的英雄人物。

  呆虎儿突然崛起,陆家滩的陆振丰心里极不是滋味。在早年,陆家人多势大,曾经煊赫一时,陆振丰对着族人夸过口,说他伸出一只巴掌,就能盖得住五丈河,这如今,陆家阖族抵不住海贼雷天龙,而宋家庄的一个呆虎儿,竟然有两招退敌的能耐?就凭这一点,陆家往昔的威风就被他抖尽啦,还想在五丈河站得稳脚吗?

  对付呆虎儿的法子还没想得出来呢,转眼又到了乡试的时辰了。陆振丰打点着,让他的儿子陆姚官去应武举试,而宋家庄的人,也把呆虎儿这张牌打出去了。应试的结果,呆虎儿高高的中上了,陆姚官却榜上无名,缩着脑袋,不声不响的回来了。

  呆虎儿中了武举,宋家庄的人,乐得像过年一样,又杀猪,又宰羊,大串的龙鞭,通宵达旦的响着,而北边不远的陆家滩人,全都憋了一肚皮的闷气。

  宋家庄的人大肆庆祝之后,便商议起竖旗杆的事来;依照惯例,中了举的人家,宅前都准竖立旗杆,表示他的功名。宋家这根旗杆,在百里方圆之内,多年来还算是头一根,这份光采,那就不消说了,但呆虎儿根本没有宅子,这根旗杆该竖在哪儿呢?

  “这样罢,”宋实甫说:“现今敦武他住在祠堂里,咱们就把旗杆竖在祠堂门口,让阖族都沾光罢!”

  旗杆高高的竖立起来,宋敦武中了举的消息,也传遍了五丈河一带的地方。一般居民从心眼里敬重这位呆虎儿,有人前没人后,没谁再叫他呆虎儿,也很少有直呼其名,叫他宋敦武的,每提起他,就官称举人老爷;宋家庄也不叫宋家庄,改称为宋家旗杆啦!

  对于呆虎儿本人来说,这些改变对他毫无影响,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了功名之后,跟早先有什么不同。他的穿著,还是庄稼汉的穿著,短衫子不扣扣子,半敞着怀,一条打补钉的老蓝布裤子,裤管高高卷起,光着腿,赤着脚,到处走动。

  族主宋实甫老爹不只一回劝过他:

  “我说敦武,你如今是有功名的举人老爷了,高高在上,人全仰着脖子看你,你一身穿着打扮,总得要显出你是有身份的人,甭让人笑话你呀。”

  “不成呀,老爹,”呆虎儿为难的说:“我早先并没想要得什么功名,全是您硬怂恿我去应试的,这好?!把个功名弄到头上来,繁文缛节的麻烦都来了,我一穿新衣裳,脖子硬得发酸,一动也不敢动,那不憋死人吗?……旁的事,我都愿听您老人家,这个,我可勉强不来啊!”

  宋实甫皱着眉头想想,也罢,横竖他这个举人老爷也不是假的,他愿意穿得衣衫褴褛,别人也不能逼迫他,旁人顶多说他不修边幅,不讲体面罢了。

  族主都不愿再管的事,旁人也只能由他。而这位举人老爷,并没有出去当差做事,被族人供养一般的养在祠堂里,真是闲得骨头酸,于是,他就自动帮忙族里的人打杂工,干庄稼活计。他自小就务农,对牲畜、播种和收割的事儿都很熟悉,他的力气又特别大,一个人抵得上四五个汉子。起先,族里人还不敢劳动他,后来也弄习惯了,反而乐意请他帮忙,还愿意送他双份的工钱。这样,不到两年,他就积蓄了不少的钱,自己买了一条毛驴,干起贩粮的买卖来了。

  民间一般习惯是很难更改的,武举人是顶有份量的乡绅,走遍南北,也没听说有举人老爷牵驴驮粮当粮贩的,只有这位年轻傻气的宋武举,会干这种事情。不过,当粮贩也是三百六十行之内的正经行业,将本求利,无可厚非,何况宋武举虽有功名在身,却从不搭他举人老爷的架子,又很乐意帮助别人,逐渐的,四乡的人反而有口皆碑,都说宋武举是个诚朴的好人了。但越是这样,陆家滩的人越觉得气恼,陆振丰一听人提起宋武举,就恨很跺脚挫牙,誓言非要找机会给他一点颜色不可。

  正巧那年闹水,五丈河的河水高涨,陆家滩的人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田地,便在堰堤上加了芦苇和土笼,使满涨的河水即使溃堤,也溃在旁处,不会淹没陆家的滩地。在这一段新加的滩堤两端,都有人把守,不准载重的车辆,驮物的牲畜经过。

  偏巧堤顶是南来北往的行人必经之地,陆家不准车辆和牲畜经过,也就等于封住了商贩人等的道路。这天傍午时,宋武举牵了那只毛驴,驮着一石二斗粮食,路经这儿到青龙镇去,陆家滩把守堰口的,也不认识这个驴驮贩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宋武举,一上来就把他给拦住了。

  “嗳,这儿不准牵牲口驮粮过路,”一个庄丁横着缨枪拦住他说:“你没睁开眼看看这块牌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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