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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慢点儿!”邓从吾稳沉的说:“你甭忘记,智通和尚,如今是在那庙里剃度的出家人,庙宇是方外之地,咱们不能过份冒失的捉人,虽然可以挖出女尸,找出凭据,但对广慧禅师,总嫌唐突。我另有一个法子,可以让赛白狼自己,当着群僧招供,……你明天跟我一道儿去庙里上香,夜晚宿在那儿,看我的法子灵不灵验?”他说着,又附耳低声的说了几句什么,刘震听了,不得不竖起大拇指来赞说:

  “这法子,也只有团总您能想得出来!麻烦是略略的麻烦了一点,但真太妙了!”

  “妙不妙不敢说,”邓从吾说:“至少,可以使广慧禅师肯主动把智通和尚捆交给咱们,咱们也免得背上进庙强捉和尚的名声,……尽管那智通只是个假和尚。”

  大年初六那天傍晚,民团的团总邓从吾,大队长刘震,马班班长郝四和十来个侍从马兵,一道儿到了庙里来上香,须眉皆白的广慧老禅师,亲自接待,邓从吾说:

  “住持老师父,前些时,民间追剿散匪,遇上大风雪,不得不暂借贵剎歇马,冒渎之处很多,如今移屯石佛寺,仍心有不安,特意到庙上来上香礼佛来啦。”

  “团总真是仁厚正直,”广慧说:“无怪乎一路剿办杆匪,都是马到成功,菩萨也都在保佑着您吶。”

  邓从吾上了香,天色已经转晚,加上北风劲急,带着雪意,广慧便款待他们进素斋,留他们在庙里歇宿。素斋刚吃罢不久,有个马兵很张惶的跑过来,大惊小怪的报告说:

  “团总老爷,团总老爷,这古庙住不得,咱们还是备马回去罢!”

  “瞧你张惶失措的样子,哪儿像是扛枪剿办杆匪的汉子?!”邓从吾发声叱说:“你怎敢当着老禅师的面,胡言乱语的说瞎话?……庙里有什么住不得的?!”

  “这……这庙里闹鬼!”那马兵脸色青白,抖抖索索的说:“真的闹鬼。”

  “荒唐!”邓从吾说:“庙是神佛所在的地方,怎会闹鬼来着?”

  “是这样的,”那马兵咽了口吐沫说:“我到后殿去,想找小和尚借点草料来喂马,走到右廊房那儿,听着尖声尖气的鬼哭,如今还在断断续续的哭呢!……哭声是从右廊房末尾的那间屋里发出来的,听得人浑身竖汗毛,您若不信,自己去听听就知道了。”

  “世上竟有这等的怪事?”邓从吾说:“假如是真的,内中必有冤情,敢问老禅师,那间僧房是谁住的?”

  “是一个新剃度的和尚智通住的。”

  “智通回庙没有?”

  “回庙了。”广慧老和尚指着大殿里一群做晚课的和尚当中的一个说:“那就是智通,”他转对小沙弥说:“去唤智通来这儿。”

  智通和尚过来了,邓从吾没动声色,那智通不愧是久历江湖的盗魁,面对着一直追捕他的邓团总,同样的不动声色,对广慧合十后,退立一边说:

  “住持叫唤我?”

  “你见过邓团总罢。”广慧说。

  智通依样的合十,没说什么。

  “说来真难令人相信,”邓从吾笑对智通说:“刚刚这个胆小的马兵来告诉我,他说在你早先所住的廊房那儿,听见尖声尖气的鬼哭。”

  “出家人不敢相信。”智通脸色微微一变说。

  “就是啊!”邓从吾说:“我跟你一样的不信,但这个马兵硬说那鬼如今还是断断续续的哭,咱们陪老禅师一道儿去听听好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去扶广慧,马兵们手按短枪的枪把儿跟着,那智通虽然满心不愿意,处到这种时刻,也只有去了。他们穿过中大殿,一踏进后殿前的院子,便听见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非人啜泣声,从右廊房末那个方向传出来,真像由地层下发出来的一般。

  “阿弥陀佛!”广慧听了,诵佛说:“真有这等事了?……却不知有怎样的冤情?鬼魂是不会说话的呀!”

  “这倒不要紧,”邓从吾说:“待我来问它一问,只要它能听懂我的话就好了。”

  他说着,跨步上前,朝黑里发声问说:

  “鬼魂半夜哭泣,必有冤情,如今请暂停哭泣,听我邓从吾问话,我立誓尽力替你洗刷冤情。”

  说也奇,他这一说,鬼哭声便顿时停歇了,四周寂默,只有夜风扫动檐铃的声音。

  他接着问:

  “你是男?还是女鬼?如是男鬼,长哭一声,如是女鬼,长哭两声。”

  那鬼魂显然听得懂他的言语,呜呀呜呀的长哭了两声,便停住了。

  “是女鬼?!”邓从吾说,他接着又问:“你是在庙里被杀害的吗?如是,大哭三声!”

  话刚说完,那女鬼真的大哭三声,这一回哭得像枭嚎一般的尖厉又惨淡。邓从吾在马灯光里转看那个智通和尚,一张脸变得像白纸一样!

  “你被杀害,如是埋在屋外,请哭三声。”他说。

  鬼魂没有哭。

  “那就是在屋内!”邓从吾说。

  智通和尚一听,立时晕厥了。

  “扶他起来!”大队长刘震说:“瞧他,总是新剃度的,还不通佛法,个头儿蛮大,胆子却这样的小。你们用枪口替他撑腰,壮壮他的胆罢!”

  他这一说,十几支枪的枪口,真的把智通的后腰抵住了,可怜这时候智通一动也不能动,只有听着。

  “是和尚害死你的吗?”邓从吾又说:“如是如尚害你的,请哭一声。”

  那鬼魂果然哭了一声。

  “好!”邓从吾说:“老禅师,您都听着了,烦您着人取名簿来,我照着念,鬼魂自会认出谁害她的。”

  “你甭烦神了,邓从吾。”智通和尚说话了,他说:“我招认就是啦,我就是你要捉拿归案的赛白狼陆老古,那女鬼是我的姘妇月红,我把她杀了,埋在僧房里。你着人把她挖起来装棺埋葬,我跟你去归案好了。”

  “你是赛白狼?”广慧禅师说。

  “不错,师父。”赛白狼说:“我这种人,剃度了,也做不成和尚的,只有下辈子再说罢。”

  当然,邓从吾从广慧禅师那里,把赛白狼这个假和尚捆上了,女尸也挖掘出来,装棺埋葬了!只有一点,赛白狼到死也没弄明白,——那女鬼根本不是鬼,而是邓从吾从石佛寺镇上请来的一个娼女,她由民团的陪同,预先埋伏在那间禅房屋外的窗角下面,和邓从吾一敲一答。当赛白狼授首示众时,邓团总和他手下的弟兄开玩笑说:

  “如果世间真有鬼,又那么灵验,就不会有这么多逍遥法外的歹人了!”

  “团总,”刘震说:“咱们不盼世上有鬼,只盼多出几个像您这样的人,智多,谋足,克得住赛白狼这些歹人就好啦!”

  ***

  邓从吾在风雪季智擒杆匪赛白狼的故事,在时间里辗转了几十年。一夜,有风有雨,一个醉意深沉的朋友,这样说给我听。如今,北国又是风雪季来临时分了,报章上常载着群魔乱舞的消息,而像邓从吾那样的乡土豪士又在何处呢?

  其实,每个人只要有心,都将会是邓从吾的;他就活在我们满怀希望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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