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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萧金的胸膛,激烈起伏着:

  “我说,费啸猴,我活了这一辈子,头一回瞎了眼,看错了人啦!你若真对银凤有意,为什么不托人来说媒?你这是先造成事实来强迫我?”

  “不敢,”费啸猴说:“在下当时可没想过这些,两情相悦的事,不能按常理讲的。事后我觉得对您十分悔愧,不能再瞒着下去,等日后风声传入众耳,您的颜面受损,银凤更没脸见人,在下想来想去,觉得唯有立即赶来,当面请罪,任凭您区处。”

  萧金半晌没出声,叹出一口闷郁之气来;他一方面极恼恨费啸猴,一方面气做女儿的银凤,怎会委身给这种人?可见自己连女儿都没教好,哪还有脸去责骂别人?!

  他极度懊恼着,银凤却抽抽噎噎的进屋来,什么话也没说,朝做爹的脚边一跪,萧金一瞧,心全凉了,这表示费啸猴没说谎,这两个真的干出不可告人的事来了。他能把这跪在眼前的人怎样呢?杀了他们,事情也已挽不回来啦!假若依照当年的性子,他真想伸手把费啸猴给劈成两半,或是把他吊起来抽打,但这都没有用的。两个矮了半截的人,直是磕头哀告,求他成全。萧金任由他们跪着,又过了好一阵,他才哼说:

  “起来!两个不知羞的,都该去投河上吊了,还有脸来求告?!……庙会前,两个人不准再见面。姓费的,你回去立即找媒婆,登门来提亲,我会答允这门亲事。旱船那个节目,照样的出会,银凤那个角色换掉,另找旁人去练。庙会一过,你就择定日子迎娶,一切按古礼办。旁的话我不用说了,都替我走开!”

  费啸猴虽说叩头叩肿了额头,但他这着棋却是毫无讹误的走对了路了。萧金果然顾虑闺女的名节和本身的颜面,没有张扬和追究,他这个萧家的二姑老爷算是做定了。经媒婆说合那一套,只是一种障眼法,用它来遮盖事实,费啸猴一做就通,萧金便当着徒众,答允把二女儿银凤下嫁给姓费的了。

  这消息传开,五河原镇上没谁不惊异的,连费啸猴的妹夫李如峰一家人都不敢相信,但萧老允婚是不争的事实,也不由得人不信了。

  “萧老爹大概是老糊涂了,怎会肯把闺女允给一个闯将的呢?银凤嫁给费啸猴,不是害她一辈子?”

  “话也不能这样说,人家费啸猴改邪归正开了茶馆,把匣枪都封窖了,不能说他曾经做过闯将,就判定他一生没有发迹?老拳师也许看他知过能改,才把闺女答应嫁给他的罢!”

  外间的议论都是闲言语,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但马万里和如凤这对夫妻,对这宗婚事,极为不满。尤其是马万里,他认定费啸猴这个人,阴沉狠毒,极有心机,他娶面貌平庸的银凤,实在是别有用心,也许要借用萧家二姑老爷的名,坐定五河原,对抗北边的丘老大?也许想谋夺萧老爷的遗产?有太多太多的好处,他才肯把银凤娶了做他的挡箭牌。

  “不信你们就瞧着好了,银凤嫁给他,等于是睁着两眼朝火坑跳,萧老爷在世,他不敢把银凤怎样,等他走后。银凤的后半辈子,可有得罪受了!”

  葛威镇长劝过马万里:

  “老兄弟,这话你只能放在心,不宜到处去说了!婚事是你岳父亲允的,唯一有资格摇头的,只有银凤一个人,因为事关她自己的终身,她自己都愿意嫁了,要你们做姐姐和姐夫的说什么?他如今是你妹夫的身份,你说多了,日后见面反而不好相处。”

  “我会跟费啸猴相处?”马万里摇:“即使日后我跟他是襟兄弟了,但除了拜年贺寿走岳家,见面点个头之外,我实在是无法跟他交往……我甚至于在想:假如费啸猴日后和杨子高一样犯了案,我这个做乡队长的人,该怎样的禀公区处他?这婚事给了一个难题啦。”

  “处与不处是另一回事,”葛威镇长说:“话还是不宜多讲,免得使人以为你容不得人,存心忌。事实既然改不了,何必空喊着不乐意呢?如凤和银凤两姊妹,还是会走动的。”

  “那只有搁着罢。”马万里说:“葛大爷,其实,我心的这个意思,只有对您说,日后的情形,您会看得见的。”

  马万里的太太萧如凤,为妹妹银凤这门婚事,气得饭都吃不下。她跑回家去,原想跟她爷说几句什么,但老拳师先开口对她说:

  “我知道你回来想说什么,如凤,但爹业已允了婚,受了聘,银凤她本人也愿意,有话你也就不必说了,总不成要我悔婚?那是办不到的!”

  如凤看着爹那种凝重的脸色,不敢再开口了。回到后屋里,扯着银凤,狠狠的责怨了一顿,她说:

  “妹妹,不是我说你,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你怎会愿意嫁给费啸猴那种人的?他曾经是不要命的闯将,到处拈花惹草的风流鬼,我猜他准是在登门说亲之前,就用花言巧语哄骗了你,你就是这么实心眼儿,把他所说的话,都当成真的?你不是自己挖坑,睁着两眼朝里跳罢?害得我们想拉都没法子拉了!”

  “我说大姐,如今亲也定了,你不要再说我啦,”银凤说:“我既点头,我就只有认命,日后我跟姓费的过日子,是好是坏,我自己承担。”

  “好罢,”如凤说:“你既把话说到这样,我就不便再讲了。尽管我们亲姊妹,不过银凤,我跟你姐夫反对你嫁费啸猴,不是存心为难他,全都是为你好。”

  “这我知道,”银凤说:“我决不会怨到你和姐夫头上的。”

  “有关费啸猴的事,朝后我们也不会再提了。”如凤说。

  “其实关于他的闲言闲语,早先我也听过,”银凤说:“依我看,不论他早先如何,如今他开了茶馆,早起睡晚的忙着生意,倒蛮刻苦的。我不敢讲他日后有什么大的发达,至少日子还能过得去,他并不像一般人形容的那么歹毒。”

  “但愿你看人没有看错就好了。”如凤说:“世上不乏坏人改好的例子,他费啸猴又何尝不能?我也拿这话劝过你姐夫,他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等你嫁过去,他仍然一直像如今他表现的那样,那才能算数呢!”

  “姐夫的看法也没有错,”银凤说:“人不是说改好就改好的,也得要看上一段日子。我盼望我日后能劝勉他,使他更朝高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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