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深雪 > 深夜与早晨的周记 | 上页 下页 | |
五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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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自己高兴。她做得非常称职。 后来,医护人员提议加柔两母女回家小休,那名中年警察则亲自送她们回家。这些年无见,两母女单独在屋内,没有互望,也无话。 加柔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母亲则先沐浴,然后也就寝。屋子内,静寂一片。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概五、六个小时吧,家中电话响起,两母女在睡梦中乍醒,母亲抢先走到楼下接电话。“Hello——”然后是一连串的单音。加柔站在楼梯上,紧张地望着母亲的脸,她但觉自己连呼吸也屏住了。 母亲放下了电话筒,说了一句:“他死了。” 忍不住,非常忍不住,加柔笑起来,无声无息,张大口笑起来。 这没什么出奇,出奇的是,加柔看到,站在电话旁的母亲双手按着电话,她也是笑的。但她笑得阴阴的、偷偷的、一阵一阵的,与她的女儿一样。只有形没有声。 加柔亮起一双眼睛,她望着母亲。母亲看到女儿的目光,没有避,但也没有理会。她是欢容地走开,轻松地摆动着双臂,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擦过女儿身边,开开心心走上楼梯,走到二楼的浴室。 加柔没有看错,母亲非常开心。没说话没笑出来的声音,但她的姿容神韵都是快乐的。 加柔抬眼看着那关上了门的浴室,她从来不知道,母亲也想父亲死,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人想父亲死,原来,母亲也有这心愿。 一人死了,大家都安乐。 母亲很快便自浴室出来,她穿戴整齐后对加柔说了句:“我去医院。”也没叫加柔一同前往,她径自一人走到医院去。 她的心情真的不差,驾车的神情也镇定,还有空出来的余暇扭开收音机听歌。当车转人医院的直路时,她便关掉收音机,挂长一张脸,弯下嘴唇,装出一个悲伤严肃的表情。 她见了丈夫的遗容,签了死亡证,着手联络殡仪馆。中年警察对她说:“你是位坚强的女性。” 她一听,警醒起来,连忙抹了抹鼻子。对,无理由这么坚强。 中年警察又说:“请放心,我们已尽力逮捕疑犯。” “谢谢你。”加柔的母亲低声说。 回家后,她便与加柔商量乐建宁的身后事。她说:“我们在三藩市无亲人,出席的全部是邻居和朋友,仪式会是美式。你父亲会葬在公共坟场,人土之前,会有基督教仪式,人土之后一班朋友邻居会来我们家小聚。就与一般美国家庭的出殡程序无疑。明不明白?” 加柔点一下头。 然后她的母亲说:“姑勿论你的心情如何,我要你在那天表现哀伤。” “这两天你也不可以大笑。”母亲说,“我不要听见别人的闲话。” 出殡当天,她与母亲一身的黑色礼服,庄严肃穆,脸容忧伤,朋友邻居忙于安慰,加柔又忙于告诉大家她在香港那边的生活,一天的程序,很快便过去了。一切好顺利,只是加柔看到,那名中年警察对母亲似乎太过不离不弃,她看着,有点不安心。 当人散了之后,两母女对坐在厨房的餐台前,缓缓的说着话。 加柔送来一句:“母亲,我以为你会很伤心,我以为你会哭。” 母亲望了望她,继而把双眼溜向台面,“他人士的那一刻,我简直要谢天谢地。我明白你对他的恨意,但你不会明白我的。”她这样说。 加柔不想深究母亲的恨意,她才不关注,她只是问:“究竟父亲怎样死?” 母亲望向地:“你不是怀疑我吧!” 加柔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警察不是告诉了你吗?” “我要听你说。” “与他们的版本一样。” 加柔的表情是不相信。 母亲笑了。“我杀他?我不够力。聘请杀手杀他?我不够钱。哈哈!一切是天意。哈!哈哈!” 一边笑,母亲一边走到楼梯,她终止了与女儿的交谈。 那笑声很亮很强壮,加柔听着,又不觉得是假的,或许,真的,一切都是天意。 居然天地都忽然仁慈了? 母亲一直走上二楼,走回她与他睡了十多年的床上,她大字形躺到床上去,翻了翻,心情真的大好。 她真的没有杀他,没有动手,没有买凶。她只不过是见死不救。 那一天,乐建宁在车房内修理些什么,突然被一名貌似墨西哥人的男人箍住颈部,她走进花园,捧着一篮湿衣服,刚好看到了。但她只是站着看,像看一出舞台剧那样,聚精会神的,既不参与,又不声援。她只是在想,啊,出现了一个用刀威胁她丈夫的陌生人,陌生的刀会不会割到他喉咙上呢?如果割得到的话,就太好了,割不到?太可惜了吧! 割吧割吧,干吗乐建宁要挣扎?她一早已不想这个人继续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是自哪一天开始?是自上次加柔致电她之后吧,连她也忍够了,这男人目中无人,答应了她不再侵犯加柔,却依然照做。她恨他不给她面子,她恨他令她丢脸。他究竟要她蒙羞多久?自加柔第一次告诉她事情后,她已经羞得不能见人,但她也原谅了他,因为他比加柔重要,但再犯呀,叫她怎样再忍?他已经把她的完美幸福小家庭梦想捣碎。她那么年轻下嫁他,不要钱不要奢华,只想要一个好好的、见得人的家,他却连这样一个小心愿也不给她。他为什么可以做出那种事来?他伤害了加柔,也伤害了她。 够了够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装够了。她不能假装仍然爱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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