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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骆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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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知是一天里的第几次了,我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张开眼睛,屋内已经一片漆黑,街道上没有人声也没有车声,只听见桌上的闹钟,像每一次醒来时一样,清晰而漠然的走动着。 那么,我是醒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终究不只是一声噩梦。每一次的清醒,记忆就逼着我,像在奔流错乱的镜头面前一般,再一次又一次的去重新经历那场令我当时狂叫出来的惨剧。 我闭上了眼睛,巴西里、奥菲鲁阿、沙伊达他们的脸孔,荡漾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波又一波的在我面前飘过。我跳了起来,开了灯,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才一天的工夫,已经舌燥唇干,双眼发肿,憔悴不堪了。 打开临街的木板窗,窗外的沙漠,竟像冰天雪地里无人世界般的寒冷孤寂,突然看见这没有预期的凄凉景致,我吃了一惊,痴痴的凝望着这渺渺茫茫的无情天地,忘了身在何处。 是的,总是死了,真是死了,无论是短短的几日,长长的一生,哭、笑、爱、憎,梦里梦外颠颠倒倒,竟都有它消失的一日。洁白如雪的沙地上,看不见死去的人影,就连夜晚的风都没有送来他们的叹息。 回身向着这空寂如死的房间,黯淡的灯火下,好似又见巴西里盘膝坐着,慢慢将他蒙头蒙脸的黑布一层一层的解开,在我惊讶得不知所措的注视下,晒成棕黑色的脸孔,衬着两颗寒星般的眼睛,突然闪出一丝近乎诱人的笑容。 我眨了一下眼睛,又突然看见沙伊达侧着脸静坐在书架下面,长长的睫毛像一片云,投影在她优美而削瘦的面频上,我呆望着她,她一般的不知不觉,就好似不在这个世界上似的漠然。 门外什么时候停了车子,什么人在剥剥的敲着门,我都没有感觉,直到有人轻轻的喊我:“三毛!”我才被惊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我在这里。”我抓着窗棂对门边的人说着。 “三毛,机票没有,可是明天早晨我还是来带你去机场,候补的位子我讲好了两个,也许能挤上去,你先预备好,荷西知道了,叫你走的时候锁上门,另外一个位子给谁?”荷西公司的总务主任站在窗外低低的对我说。 “我走,另外一个位子不要了,谢谢你!” “怎么了?千托万托的,现在又不要了?” “死了,不走了。”我干涩的回答着。 总务主任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紧张的看了一下四周。 “听说本地人出了事,你要不要去镇上我家里住一晚?这里没有西班牙人,不安全。” 我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还要理东西,不会有事的,谢谢你!” 这人又呆站了一会儿,然后丢掉了手上的烟蒂,对我点点头,说:“那么门窗都关好,明天早晨九点钟我来接你去机场。” 我关上木窗,将双重铰链扣住,吉普车声慢慢的远去,终于听不见了。重沉沉的寂静,把小小的一间屋子弄得空空洞洞,怎么也不像从前的气氛了。 好似昨日才过去的时光,我一样站在这窗前,身上只穿了一件长长的睡袍,窗外大群的沙哈拉威女孩们嘻嘻哈哈的在同我说着话:“三毛,快开门吧!我们等了半天了,怎么还睡着呢?” “今天不上课,放假。”我撑着懒腰深呼吸了几口,将目光悠然的投入远方明净清丽的沙丘上去。 “又不上课。”女孩子们惋惜的喧嚷起来。 “半夜三更,那几个炸弹震得我们快从床上跌了下来,开门跑出来看,又看不到什么,这么一来,弄到天亮才睡了一会,所以,嘿,不上课,你们不用来吵了。” “不上也让我们进来嘛!反正是玩的。”女孩子们又拍拍的乱打着门,我只好开了。 “你们睡死了,难道那么响的声音都没听见?”我喝着茶笑问着她们。 “怎么没有,一共三次爆炸,一个炸在军营门口,一个炸在磷矿公司的小学校,一个在阿吉比爸爸的店门口——”她们七嘴八舌兴奋的告诉我。 “消息倒快,你们不出这条街,什么都打听来了。” “又是游击队,越闹越凶了。”说着的人像在看好戏,完全没有惧怕,叽叽喳喳比手划脚活泼非凡,小屋里一时笑语喧哗。 “其实,西班牙政府一再保证要让民族自决了,闹什么呢!”我叹了口气,拿起一把梳子开始梳头。 “我来替你编辫子。”一个女孩蹲在我身后把口水涂在自己手上,细心的替我绞起麻花粗辫子来。 “这次全是那个沙伊达弄出来的,男人、女人爱来爱去,结果炸了阿吉比的店。”我背后的女孩大声说着,说到爱字,一地的人都推来推去的笑。 “医院做事的沙伊达?”我问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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