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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水仗

  我的冬天衣服原本带的不够,总以为南美的夏天在一二月。没有想到高原的地势即便夏日风景,也要毛衣御寒的。

  秘鲁买了两件毛衣,哥伦比亚买了一件纯毛的蹦裘时,却因一次大晕车,失掉了整个的小提包,离开旅馆时,又掉了那件蹦裘。

  身外之物,失去了反而轻松,再说到了拉巴斯,迫于情势新毛衣非买不可,这又使我高兴了好几分钟。

  在拉巴斯时,每日就穿那件五彩织花毛衣,一直不换,因为没有第二件。

  欧鲁鲁的嘉华年会被水枪喷的透湿,毛衣里面穿着的白衬衫在夜间脱下来时,全是各色水渍,这才发现新毛衣被印地安妈妈染的太简单,是会褪色的。

  欧鲁鲁的嘉华年会是星期六,拉巴斯城内星期天也开始用水洒人了。这种泼水的风俗本是好玩的事情,农业社会时各村的青年男女彼此认识,洒洒水只有增进感情,实是无伤大雅的事。

  拉巴斯是一个大城,每家都有阳台,许多人有汽车。

  他们在星期天这一天,开了中型吉普车,上面盛满了水,街道上慢慢开车,看见路人便泼个透湿。

  阳台下面不敢走人,随时会有水桶浇下来。

  路边的小孩子买气球的皮,里面灌足了水,成为一只只胖水弹,经过的人便请吃一只。

  我的毛线衣是褪色的,站在旅馆的玻璃门内不敢出去。

  在秘鲁利马时已经吃了一个水弹,三楼丢下来的,正好打在头上,那边挨了一只之后便来玻利维亚。

  不敢出门便吃不到“沙嗲娘”,衡量了一下之后还是出门了。

  这条窄窄的石街上,两边阳台都有人站着,我方走了几步,眼看一个穿西装的路人被一桶水洒的透湿透湿。

  在这风俗下,怎么被淋也是不能骂人的。

  那个穿西装的人真生气了,捡起路边的小石块就去丢阳台上的人。

  “打他!打他!好!”我在路边叫起来。

  这种游戏不公平,居高临下的人全是干的。

  明明自己在看好戏,一抬头,便在我站的阳台上一桶水泼了下来。

  “哎呀,毛衣褪色的呀!”我也不知逃开,便是站在那边狂叫哀求。

  然后,我的头发到裤管全都湿了。

  “跟你讲是褪色的,怎么还要浇呢?”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向着阳台大喊。

  这时另一勺水又淋了下来,我又没能躲开。

  这一回我气了,死命拍人家楼下入口的门,要上楼去跟这家人对打。

  “不要生气了嘛,泼到了是好运气的呀!”上面笑的不得了。

  这美丽的星期天错过可惜,虽说一定被弄湿的,还是与米夏在这古城内大街小巷的去走,躲躲闪闪的有如惊弓之鸟。

  水是清洁的东西,阳光下打了无害。

  再说我所接触的玻利维亚人实在是一群令人感动的好百姓,入境随俗的道理也应明白,不当见怪那一日吃了几十个水弹,背后一片透湿,别人没有恶意,自己一笑置之。

  打水仗其实是一路挨泼,自己没有工具,这个特别的日子留在毛衣上,算做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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