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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中华民族万岁

  龙小姐应台教授:

  什么是“是”,是“非”,你能告诉我吗?什么是“对”,是“错”,你真能分别吗?什么是“好”,是“坏”,你敢确定吗?

  我没有替任何人说话,我只知道,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小单位,我讨厌西洋文化,我不相信它们优于我们,凭什么必须事事处于低姿态,以它们为对,我们为错?试想,是谁害得台湾至今如此“落后”(它们眼中的落后)?是谁传给我们“疱疹”与“爱死病”?是谁发明了色情书刊与电影,来加害我们青少年?是那个混蛋民族流行一些乱七八糟的舞,然后再说:“会导致头发掉落、筋骨拉伤”呢?我恨自己不是电影中的李小龙,我恨自己没有一身武功来多打一些洋鬼子,我恨……

  洋人的政治制度好吗?他们才行多久,一大堆又一堆的问题,让他们穷于应付;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文化,该学它们?何况背景、习惯、风俗完全不同于它们蛮漠之邦,你说呢?凭什么以它们为“是”,我们全“非”?!笑话!

  你是否认为孔、孟全是放屁,只是所谓“进步”、“现代化”的绊脚石?中国人就是中国人,该有自己的一套,当我们全成了“洋奴”(好比一些女孩,心甘情愿地给洋鬼子玩弄,只是为了一张卡,他妈的,恶心!)全被洋鬼子吃得干干净净的时候,我敢保证,没人能再找到回头的路,中国,中华民族便完了,乐于见到吧?!教授啊!

  我可能会被你教到,我敢写,是受你的影响,感谢你,使我不怕被你“砍”,教授,请别失望,我是不会念英文的——永远!!哈!哈!哈!去你的蛮文,横行霸道的文字,哈!哈!哈!中华民族精神万岁

  学生蔡××上

  附记:什么狗屁笔记簿都有洋文,去他妈的!

  冷血的知识分子

  龙教授:

  连夜风雨,快速地读完大作。书中立论绝大多数极为肯切,对这个浑身是病的社会,痛下针砭,那种可贵的道德勇气与权利意识,确实令人感动,而且激赏!如果这些观念能够尽快在社会中传布,那么,弊端必可减少,可怜的升斗小民,应可以活得更愉快,更有尊荣。

  不过,大作中有若干地方姿态摆得太高,个人觉得有加以讨论的必要;

  一、曾经有一阵子,报上的文字极为愤怒地指责杀虎是野蛮行为,大呼要保护虎权虎命,言词激烈,声势可畏。然而我却觉得,这只是一种诗酒文人自命清高的无聊举动,实在荒唐得有点可笑。

  个人也读过几年书,虽然学业不成,却沾染了不少多愁善感的书生习气,每走过市场的鸡笼,或者看着村民养的猪只,总要为他们的命在旦夕而悲憾不已!然而,我知道我不能说什么,毕竟我不能全不吃肉,绝大多数民众也不能不吃肉啊!而且鸡与猪长大不宰杀,谁有精神去养它们?又那来这许多饲料?而我疑惑的是:这些文人对于台湾,每天成千上万地宰杀牛、羊、鸡、猪,可以一声不吭,并喝酒吃肉,却对几只老虎的命运大呼小叫,难道老虎的命高于鸡猪?老虎的命需要保护,为什么鸡猪的命就不需要保护?为什么我们必须每天宰杀鸡猪来养活老虎呢?而且就台湾的生态观点论,老虎的重要性会高于鸡猪或青蛙吗?不杀虎,从外国买虎放到山中,难道就有助于生态复原?而以台湾人口的稠密,虎可以放归山林吗?虎不可以放入山中,又不准杀,那到底谁来喂呢?不让杀虎又不出钱喂虎,为了满足诗酒文入的一点清高心态,硬是要别人养虎至死,硬是要小民倾家荡产每日买肉喂虎,这算那门子人道主义呢?

  今天,我又看到你以“稀有动物”、“人道”、“生态”的理由反对杀虎,我想问的是:你既主张禁止杀虎,可连带准备了买虎养虎的经费?要小民凭空负担养虎至死的义务,总不合权利观念吧?!

  二、你在九三页上写:一位计程车司机开车撞过马路上一个大坑;受惊之余,骂了一句“操国民党”,你说“这个司机完全错了”,“他的咒骂完全不公平”。然而,我却对他的骂发出会心的微笑。我想假使你肯比较客观地理解台湾的党政关系,理解每一表象背后的结构因素,理解一个良民所受到党政军警税特众多衙门的长久欺压,你也会发出会心微笑的,或者你会感慨地沉默了。因为这根本不是仅仅在咒骂,有没有行路无坑的权利而已!而是在长期非宪暴力的压迫下,在无数重税,无数过桥、过路费、停车费、行政规费的盘剥下,最无奈而可伶的泄恨方式啊!说他无奈是因为根本无法无理可争,遑论什么管道不管道!而之所以可怜是指,在我们台湾,只准讲反话,不准讲真话,挨打你要说不痛,被关你要说感激德政,好要说不好,不好要说好。否则,就像去年的一位计程车司机——老兵余新民一样,向乘客吐露不满政府,思念大陆亲人的心声,遭乘客检举,结果以“为大陆宣传”的罪名;送到绿岛,小小夜曲凄凄唱了!

  试问:小老百姓虽然知道个人至少拥有那些权利,但眼见“合法”武力,肆无忌惮地侵入个人权利及私有财产的范围,占地为王,个人既无能自卫,法律又站在强权的一方,你说那位司机不这样骂,又能如何?

  三、请恕我犯了爱抬杠的毛病,在《以“沉默”为耻——为高雅市民喝彩》一文中,我觉得你下笔似乎太快了!你说:“苏南成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派任为高雄市长:他有魄力、有勇气对准了脓包下刀。”我倒觉得这话有点矛盾在,那就是:如果他“知道”他为什么被“派任”为高雄市长,而他又是有魄力,有勇气的人,那么,他绝不会就任高雄市长;如果他就任,他就不是有魄力有勇气的人。因为依据宪法,他只能被选,不能被“派”。再依据中央法规标准法,他之就任不是合法,勉强只可说合令。请问一个口念三民主义,动机以法以权强制人民,而自己却可以为了升官发财,漠视“总理遗训”,不管法律,不讲道理的人,可以称为“有魄力”“有勇气”么?

  在这篇文章中,你把摊贩比为“脓包”“坏人”,而为高雄市民(或者线民)喝彩。我知道你身处上流社会,可以出国留学,可以出有轿车、住民洋房,可以不必为了生活去沐风沐雨,可以不必见到警察就逃,在街头奔命……然而,身为下流社会的一员,我希望你正视贫困小民生命的尊严与生存的权利。

  你可知道在邦交断绝,外贸疲弱,地小人多,工商不发达的海岛台湾,升斗小民是怎么求生的?你可知道在农村破产,农产品被低压中,农民辛苦经年,收入不敌一个工厂工人时,农民是如何活下去的?你可知道政府只管收税,不管失业救济,劳动法令残缺,闭只眼睛执行的情况下,劳工受伤,劳工被解雇,找不到工作,是如何解决每日开门七件事的?你可知道矿灾工人死亡,成为植物人,政府及劳保给付如杯水车薪,民间捐款被台北县政府留下一半,矿工子女是如何过活的?……台北、高雄及其他城镇的妓女、乞丐、摊贩之所以存在,绝大部分不是这些人天生下贱,不知廉耻,甘愿在街头淋雨吃尘砂,而是有很多很多原因,逼着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试问:人心都是肉长的,人都知道追求富裕、舒适与尊荣,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如此生活在阴暗角落,面对卑微而悲惨的人生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知识分子如果可以无视于酒肉臭之当前事实,而独责冻死骨的碍眼,这也冷酷的近乎没有人性了!

  当然,都市应该现代化,应该整洁,摊贩应该有一个适当的管理。然而读过现代西方理论的你,应该知道都市现代化不能孤立的看,要求都市整洁也不能单单苛责摊贩。你为什么不问问北高二市府,征收了天文数字的捐税、规费及罚款,到底有多少钱用在为市民谋福的项目上?台北市十六区“社会福利服务中心”,只有人事及行政费,没有活动及服务费,市政府如此漠视社服,却可以胡乱设计工程,设计了不算,白花三千万设计费,更不必论许多工程做了挖,挖了做,到底浪费多少民之膏血?在多如牛毛的市府法规上,绝大多数都只知道禁止、不准、罚款、拘留、没入、强制征收(以市价四五成),在这群贪权成性的官僚眼中,政治就是管理,法令就是管制,却很少人知道:为人民的生活、社会的发展负起责任,才是政治与法令的积极目的啊!

  想一想:社会上一职难求,一枝难觅,升斗小民除了用最原始的商业行为养家活口之外,又能如何?难道要他们去偷去抢?市政府有钱、有权、有人,却不负起养民的义务,又在市政上乱搞,知识分子不敢指责也就罢了,怎可反过头来,落井下石,指骂摊贩呢?

  老实说,台湾的文人特别会自命清高,也特别低贱,缺乏民胞物与的精神,更不知何谓“知识良知”?何谓“爱人敬人”?对稼穑之艰难充分无知,歌德献丑却唯恐后人。报纸上“英明伟大”、“感激德政”、“自由安定”是他们不经大脑的口头禅。为虎请命,为墙为日本神社请命,就是他们最英勇的事迹了!然而,许多小老百姓被非法拘留,拘留几天后暴死,人权人命受到最目无法纪的践踏(如不信我可举证)。却从未见到这些文人,用其为虎请命的言词,关怀一下死难的可怜同胞!难道所谓的文人良心,就是“只问畜牲,不问苍生”?所谓文人道德观,就是虎命重于人命,虎权重于人权?

  你——龙教授,不但是个大学教授,还是一个知识分子,不但有知识,还有爱心,不愿关在象牙塔中,吟哦现代歪诗,而以可贵的洞察力,关怀我们的社会,这是我特别钦仰你,愿意给你写这封信的原因。但我也殷盼你,不要被纸面资料框住,不要被自我成见蒙蔽,更不要向这些低俗文人看齐。多走出校园门墙,到各处看看,在民生乐利,进步繁荣的背后,是些什么景象。但愿经过了现实的磨洗,你会对这片大地人民,做出更伟大的贡献!

  读者敬上二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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