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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朗尼的声音更柔了:“我不想后悔,也不想怨你。那么,我只好星期五准九时到电视台了。”

  知音终于放心了。

  奇怪地,跟朗尼十年不见,这个电话,令她对他感到亲密了好些。

  整个下午,她的心既忙且甜蜜。

  一时追思跟李颀的缠绵。

  一时回味跟朗尼的对话。

  白白的脸庞倚着红彤彤的鸡冠花甜甜地微笑。

  嘴唇在笑,心都在笑。

  她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她歪在床上,抱抱李颀睡过的枕头。

  好重的男儿气息。

  她俯伏在李颀睡过的那边床褥上,汗的湿痕早干了,但从他毛孔分泌出来的味道仍在。

  她拿出那条熨焦了的粉蓝色裙子,穿上了,照照镜子。

  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把上衣褪掉了,穿回访问他那夜的外套。

  一幕又一幕,一句又一句的,脑子里重映着、重映着。

  李颀,情深似海。

  然而,李颀如今是个辽阔的汪洋了,她不晓得她是否这汪洋上惟一的一条船。

  她没忘记当她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李颀曾跟她的中学同窗好友水文君搞在一起。

  她绝对不怀疑他爱她。

  但是她不能肯定他没有别的女人。

  正如李颀所说,他是个拾荒的人。

  而她,永远要摘到天上的星星。

  李颀说他只会为她一个人而伤心。

  难道,他以为她不会为他而伤心吗?

  她吃醋。

  李颀没怀疑过她对他的忠诚。

  她的心乱作一团,从前是李颀风雨无阻地等待她;如今,却是她苦苦等候他了,他没说过何时再来。

  此际,孙朗尼变成了她的救生圈。

  跑出客厅,凝视着朗尼送给她的花,她低低地叹着:“朗尼,谢谢你。”

  电话突然大响,把正在出神的她吓得直跳起来。

  监制的电话,一轮急口令:“李颀和程安邦明午四时一起开记者招待会,你要去,我们会拍一些你与他们的谈话。”

  知音几乎不会动。

  程安邦什么时候回香港了?

  为什么他俩还一起开记者招待会?

  监制说:“他们会合作拍一部电影。你顺道邀请程安邦上‘知音十一时’好吗?”

  “我……我……”

  知音一时连魂魄都乱了。

  一个是重拾旧欢的青春梦里人。

  一个是自己孩子的父亲,她双手把贞操奉献给他的人。

  李颀和程安邦是认得的,那个风雨之夜,李颀在画情敌的肖像。安邦,安邦,在那风浪海角上,在那黄色的小帐篷内,凝视着狂风卷起千堆雪花的白头大浪,等她,念她。

  两雄相遇,她不敢想像会是什么场面。

  “知音,知音,你没事吧!”

  监制半天没听见她的声音,便放大嗓门喊了起来。

  “噢,没事,没事。怎么……怎么程安邦回到香港我们都不知道!”

  “管他呢,不外是电影公司的宣传伎俩,故作神秘。”编导说:“程安邦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命运是这样的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

  李颀难道不晓得程安邦会跟他合作一部电影?

  没可能的。

  李颀已是香港第一小生,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绝对没可能任由电影公司摆布。

  在未得他同意之前,电影公司没可能贸贸然从美国把程安邦请回来。

  程安邦肯来并不出奇,虽然他当过一两部好莱坞电影的男主角,但中国演员在白种人社会发展的机会到底不多。

  他需要回来,他的根基还没有李颀的巩固。

  李颀是知道的。

  那解释了为什么他那夜上来。

  他要在程安邦未到之前,证明乐知音是他的女人。

  “知音,你不是病了吧?”监制见她再度半晌不作声,有点担心。

  知音想:逃避得多久呢?不如面对现实。

  “好,我去。”

  放下听筒,知音虚脱地躺在床上。

  窗外还是雨声淅沥。

  雨令她想起安邦,她记得那风雨之夜,安邦搭的人字形黄色小帐篷。就是那儿,她解开了衣钮,把自己交给了安邦。

  她记得两人抱膝坐在狭小的帐篷里面,安邦静静的凝神听风听浪,黄色的光映到他的脸上,出奇地好看。

  安邦,顽童与诗的组合。

  那夜,安邦回眸,目光一片温柔,甚至有超乎这个世界的仁慈。

  她记得安邦说:“这帐篷不要拆了,就留下在这向海的砂泥平台上,他日走过,你会记得今天。”

  他是那么的仁慈,他甚至护着她和李颀,应付着她妈妈,让他们幽会。

  那时的安邦,内心是何等痛苦。

  他独自躲在面向滔滔大浪、在风雨中飘摇的黄色小帐篷里,直至她去找他,烈风暴雨把帐篷吹塌了,压在他俩身上。

  “就让我搂着你,听一天雨,至少,这一天是属于我们一辈子的。”

  十年来,每逢烈风暴雨,她便会想起安邦,那个带着痛楚的心悄然引退,把她交到他哥哥手中的人。

  李颀是知道她爱过安邦的,他替安邦绘像时,泪承于睫,他害怕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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