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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在奥斯威辛,绘画依然是美丽的(2)


  弗利德在包豪斯如鱼得水。在魏玛,包豪斯的老师和学生组成像艺术村的小社群,住在一起。这是艺术家们非常经典的生活方式。弗利德酷爱音乐和戏剧。包豪斯有着整套整套的艺术节活动。弗利德积极参与设计海报和演出。但她还是把主要的精力扎进学习和创作。她喜欢这里的新型课程,它们支撑着她内心的演进,也支撑着实践和艺术之间的连接。她充分利用学校的条件,甚至学习使用印刷机、金属加工机械,以及能够控制的快速编织机等等。她和同学安妮一起制作的书籍装订机,作为学校的成就,还被记载在今天的《包豪斯历史》中。

  包豪斯是如此令人耳目一新。对许多学生来说,包豪斯风格又会成为一种负担。就是伊腾的教学,也会成为一种难以超越的影响。后来的人评价说,弗利德大概是很罕见的,能够消化了包豪斯,又真正从包豪斯“走出去”,重新认识自己、确立自己艺术个性的“包豪斯人”。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年轻的弗利德,也以痛苦的方式,完成了从女孩向女人的转变。

  故事的起端,还是在去包豪斯之前。刚满二十岁、才华横溢的漂亮女孩弗利德,有着几个追求者。今天人们还找到一些歌曲,是爱上了弗利德的青年音乐家特地为她而创作的,其中一首题为“我一半的生命”。可是,他们都没能得到回应。弗利德的初恋非常单纯。她只是和一个学建筑的大学生,双双堕入爱河。那就是一年之后和她一起去包豪斯的弗朗兹·辛格(Flanz Singer)。

  他们一起在包豪斯度过了两年愉快的学习生活,一起在课余参与戏剧活动。当时在魏玛,有一些当地艺术家也参与包豪斯的种种活动,他们组成团体,称为“包豪斯之友”。1921年,弗利德和辛格又一起参与组织了一场歌剧,弗利德还为演出设计了海报。一个名叫艾咪的女歌手在歌剧中担任演唱,她改变了弗利德的一生。

  一夜激情演出,弗利德的恋人弗朗兹,爱上女歌手。不久之后他们就结婚了。弗利德给老朋友安妮的信中说:“关键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被无尽头的、绝对的孤独所压倒。愿上帝帮助我度过这段人生。”

  此后在人们的印象中,弗利德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个风趣、富于热情、不停地冒出新想法的女孩。可是,在这样的外表之下,躲藏着另一个弗利德:她变得过度敏感、忧郁、孤独。她在包豪斯的后期作品,风格明显出现变化。她当时的一组作品《黑暗》,表现着自己的噩梦。只有最亲密的朋友看到她的内心,她写道:“我经常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可怕的洪水推动的游泳者……在瞬间,我把头抬出水面……我想要对另一个在游泳的人哭喊出来。幸运的是,我对自己没有任何打算,就连一分钟之后的计划都没有。”然而,她的生活突变,却还不是混乱的终结。

  婚后的弗朗兹和妻子有了一个孩子“比比”之后,他却又回到弗利德身边,成为她的情人。对弗利德来说,她只有过这样一次起于二十岁的单纯初恋,这是从来没有中断的感情。如今回来的,还是她深爱着的同一个人,却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她无力推开弗朗兹,无力理清自己,更无力摆脱这样的困境。

  1923年,他们已经离开包豪斯,开始自己的事业。几经周折。他们从德国回到奥地利,在维也纳建立了“辛格-迪克工作室”。弗朗兹·辛格是个素质极佳的青年建筑师,两个人在艺术才能上不相上下。在学生时代,他们就习惯了配合默契,如今作为成熟的设计师,合作得更加顺手,大量优秀设计,不断地从这个工作室出来。他们在包豪斯风格中糅入维也纳风情,从建筑到家具、手工业产品的设计都有,工作室的事业十分兴旺。

  这就是格鲁皮乌斯说的,他以“极大的兴趣在注视”她成功的那段过程。他们在事业上的合作看上去珠联璧合,可是,两人之间复杂的私人关系,却令弗利德越来越困惑。因此,他们的关系常常是紧张的。弗利德的朋友都记得,她是多么的喜欢孩子。当包豪斯的学生在艺术节设立摊位、卖手工艺作品时,弗利德卖的是自己做的玩偶,她的摊位永远挤满了孩子。她一直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几次怀孕,最后却都顺着弗朗兹的意思去堕胎了。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差不多有七八年。而弗利德终于在多年挣扎之后,孕育了自己破茧而出的能力。一段起于二十岁的单纯相爱,终于在扭曲下断裂,她主动离开,在维也纳的十九区租了自己的创作室,远离弗朗兹和过去的痛苦记忆。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1931年,三十三岁的弗利德受维也纳市政府的邀请,得到一份向幼儿教师们教授艺术课程的工作。对弗利德来说,创作的成功,并非是她寻求的艺术生涯的全部,这是她内心真正企盼多年的机会。弗利德是一个画家,她更是一个思索中的画家。对她来说,探索艺术发生和生长的哲学,是她艺术实践中无法分离的一部分。也许,这就是她接受的早年教育中,大师们留下的痕迹。

  她全身心地投入新的工作,进一步推进了她从伊腾那里学到的艺术教育。

  伊腾是一个天才的艺术教育者,可他自己并非一流画家,弗利德恰恰可以弥补这个缺憾。她的教授过程,全都用最出色的、鲜活的示范和作品来表达。这工作简直就是为她的理想而量身打造的——她的教学对象是幼儿教师,她不是在教学生画画,而是在教授艺术老师,

  让他们理解如何给孩子们作艺术启蒙。那是一个她等候已久的挑战。教学在逼着她进一步地思索心理、哲学和艺术的相互关系。她在自己的精神家园里乐不思蜀。她的学生们回忆说,没有人能够如此启迪他们对艺术的理解力。她教给学生的,是体会艺术如何萌芽,如何像一根竹子一般,先是冒出笋尖,然后它生长、生长,终于,缓缓地展开它的第一片纯净的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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