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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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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忘记,人们未必会因你的妥协而自愿修正对你的要求。为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与一份刻骨铭心的情感,而屡屡让步和牺牲,是可以的。若是只为人生旅途上的一个伴侣,而要无了期地委屈自己呢?那是很不相同的另一回事了。 伟大的行为全仗伟人的心灵支撑。 我并不能过分高估自己单靠血肉之躯去抵受压力的能力。 人生的伴侣何其多。 可以是一堆书、一撮朋友、一番事业、甚或一些嗜好,不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 我是比我的实际年龄世故成熟。 这有可能代表着一份早来的沧桑。 然,我不介意,我立心好好保护自己。 话说回来,若要谈婚论嫁,对方没有给予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最低限度也要为我带来比较进步的生活方式。 前者是缘份、是命定,无从努力。我亦强求不得。 后者呢,只讲积聚而已,我有权注意、要求与选择。 在这个层面上,钟致生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他纵不能为我带来生命上的疯狂喜悦,也够资格给我安定的下半生。 一下子想到那些银行中上级职员在退休时有一笔可观的公积金,我就苦笑,因不辨悲喜。 悲哀的是人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今天已能预计到明天的发展,初踏江湖时已能看见退出武林后的情景,乏味寡情,甚而无聊至极。 喜悦的是到底算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小经风险、小受磨难,已算相当福份。 因而,跟定了钟致生,算是福份了。 我轻叹。 至于说,人品呢?相处以来,我未曾发觉致生有什么额外惹我憎厌的言行举止。 很奇怪,我们还是在最初的表明动向意愿的阶段,我觉得跟他相处,已有点老夫老妻的气氛。 太多的不言而喻,代表着沟通不成问题,可惜同时象征出平平无奇,缺乏刺激与突破。 章氏真的走运了,除了非洲的生意客路通畅无阻之外,其余美国的订单亦滔滔不绝,单是输往前者的银器首饰,与运进后者的女装丝袜,贸易金额竟高达每年六百多万。 章德鉴和我实在忙得头昏脑涨,不亦乐乎。 这天,章德鉴把一份早报放在我办公桌上,说:“我已刊登了一段雇用文员与信差的广告,想这一两日内,就有应征的来信,你且挑选合意的录用,功夫太多,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果然,应征信一大叠,花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才整理完比。 而章德鉴又让我担任面试的主考官。 这份职责带来了一份无比的喜悦与荣耀。 我对那个叫方婉如的女孩子说:“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话才讲出口来,心上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权威感。这种感觉原来很好受。 现在我明自为什么当权者会得抓紧权位不放,连我这么一个小职员,初尝当权者的架势,也使我心旌摇荡,很受用。 这个方婉如比我还年轻,十九岁,刚预科毕业,念一年商科,现今一边做工,一边上夜校,考高级秘书文凭。 就因为看上了她勤学这一点,因而录用她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决定性因素,就是她可以立即上工。 其他的求职者,最快也得候上两个星期,我怕自己都要忙死了。 绝不夸大,这十天八天,因赶运货品,日间奔波于厂房与中区写字楼之间,每至黄昏日落才摸返公司去,坐下来整理文件。 每晚直熬至十一时多,又披星戴月地赶回家去。 母亲曾怪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了?差点比舞小姐还要晚下班!” 我懒得分辩,赶紧蒙头入睡,随她想什么去。 这一晚,又搞至十一时多,章德鉴对我说:“很晚了,一切留待明天吧!” 我把档案簿合上,有点如释重负。 “有人来送你回家去吗?” 章德鉴这样问,是因为致生差不多晚晚都在十时左右摇电话来,讲好时间,在办公大厦门口等我,送我回家去的。 今晚,没有电话,因而章德鉴有此一问。 我摇摇头,自动解释:“致生今儿个晚上有朋友摆结婚酒,不来了。” “哦!”章德鉴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再没有什么表示了。 我们是一块儿走出中环的大街上的。 章德鉴为我扬手叫了部计程车,拉开车门时,他稍迟延了一秒钟,就说:“让我送你回家吧,这阵子街道上治安不是那么好!” 坐到计程车上去时,我的疲累一下子发作了,把头枕在沙发上,身子稍稍滑下。 我心里蓦地警觉:怎么竟会忘了仪态了,对方还是我的老板呢! 这微细的举动,看在有心人眼内,是可以起误会的。 太过不拘束、不客气,只象征着自己以为跟对方的关系至为熟络密切了。 我跟章德鉴,就是这种情况吗? 跟在他后头工作近三年的日子,不错,很有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亲切。然,尊卑有别,我们依然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生疏与隔离,我怎么都忘了?怕是累昏了所致。 于是,慌忙微微坐直身子。 章德鉴一路上并不做声,他向来是个沉默的人。 车是差不多已到目的地了,他才像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分明看见他狠狠地吞一吞唾液,才跟我说话。 “我们今年赚了一点钱,这真要多谢你。” 没想到他会如此真诚而客气,一时间不晓得回答。 “我老想在公司里向你表示谢意,只因一忙,脑子里头只有公事,别的就记不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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