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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家华洋杂货店各有老板,并由得力助手负责整体业务。舶来香烟就由于他们的努力,业务门面得以打开了。

  那位开创舶来香烟打进中国市场的美国人菲理斯克,在中国还有段浪漫的故事。相传他因烟草业务日益兴旺,以老晋隆大洋行买办的身分夜夜笙歌,征歌逐色,竟然恋上了一位青楼妓女小尤,还认真起来,决定要讨个中国妻子,实行收心养性,成家立室。

  可是,大笔聘礼送到鸨母面前去时,却被小尤坚决地退回来。

  见钱眼开的鸨母,连忙鼓其如簧之舌,要劝动这位姑娘回心转意,好让自己捞一大笔。她说:“小尤啊,今日你年轻貌美,自然是千人簇拥万人爱重;不日人老珠黄,情况就是一天一地、云泥之别了。我看这美国人是真有点本事,来华才不过是几年光景,就混得风生水起。你看看呀,福和的陈文伟老板,跟义大生的韩大少,简直把他视作菩萨般敬奉。他既又是对你真心诚意,何不就许了他,图个名正言顺,当有钱有面的归家娘去。”

  小尤但听不语。

  她伸出玉葱儿似的手,把那长长的纸卷点燃了,然后拿起水烟筒,咕噜咕噜地吸了两口香烟。

  清幽的烟味随着轻轻的白烟,自她小小的鼻孔中喷出来,似是带出了她本人体腔内一股与众不同的典雅气味似的,令坐在她跟前的鸨母都一下子被震慑住,很有点辞不达意。

  鸨母最怕的就是小尤如今这副闲散悠逸的表情,她知道这意味着小尤已经下定了心意在一件事上头,到了毫无商榷与转弯的余地,故而表现得完完全全的不在乎,甚至听若罔闻,不动心,不动志,也不动气。

  “小尤,”鸨母又喊了一声:“且容我多说几句你或许不爱听的话。自己是怎么个出身的,这也得细想,肯娶青楼妓女回家去的中国男人不是没有,可是,真正名媒正娶,当正式夫人的就不多见。再说下来,洋人的思想总比较开放,不怕穿着旧鞋,这点对你日后的幸福也能起很大的保障作用。”

  鸨母好像越说越有信心,越见道理,越要不停地说下去。小尤轻轻地放下了用两只手指夹着的长纸卷,抬起眼向鸨母微微一睁,柔声道:“三娘,你别说下去了,我的主意已定。”

  然后,小尤就放下了她盘起来的那条腿,再说:“跟洋人做买卖,使得。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生意利润,因而对他毕恭毕敬,巴结奉承,这也是情理之内的事。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七大华洋杂货店老板,管他是义大生也好,福和、永仁昌也罢,那些老板讨好菲理斯克,跟他来这儿买笑,我也竭力尽责的结纳他,不是不可以,甚至不是不应该的。但谈到名媒正娶,长相厮守则是另外一回全然不同的事了。”

  鸨母立即发问:“有什么不同呢?”

  “嫁给他,就跟他的姓,认他的祖宗,是他的人了。这跟一单两单生意交易怎能同日而语。生意是交易,有来有往,互助互惠,谁都不欠谁,谁也不算依附谁。当了他的夫人,沾了他族的光,这我就不愿了。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这点志气,我小尤还是有的。”

  说罢了,那三寸金莲往地上一踏一,就这样站起来,款摆柳腰,管自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睡房去。

  也不知是凑巧抑或孽缘,这菲理斯克被小尤拒婚的消息弄得街知巷闻。美国人的脸上就很有点挂不住,情绪自然地低落,于是借酒消愁。大概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竟然拿了把手枪出来,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天灵盖上一轰,就成了个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信奉者,一时成为坊众传扬的风流佳话。

  听说,小尤也为了对方的义深情重,为他拒绝接客一整年,那三百多天,在青楼内也是淡妆素服,算是为他尽一点心意。

  菲理斯克去世后,老晋隆洋行便另找大班,根据烟草业流传下来的记录,先后继任的有晋英、唐罗思、柯伯思、英逸士等好几位。发展至一九〇〇年,证明中国市场的确有可为,老晋隆洋行的香烟生意已相当可观。

  中国人对香烟的口味也日渐提高。本世纪初叶,一种叫“老刀”牌的英国香烟,因为烟质特别清醇,介绍到中国来之后,立即风行,且有取代其余美国香烟的趋势。

  这个转变,被英国的烟草公司发现,立即锐意全力发展中国市场,于是通过收购行动,就把老晋隆洋行的股权握在手上,组成了新的晋隆洋行,老晋隆洋行仍在新公司占少量股份,携手合力开拓国内市场。

  话说晋隆洋行的股权虽有变动,为英国的烟草公司控制,但在经营方面依然是沿用那七家华洋杂货店的分销制度。

  其中福和洋行的老板陈文伟,最得力的助手是他的第三房妻子伍婉晶的长兄伍伯坚,也就是本故事女主人翁贝欣的曾外祖父,贝欣的外祖母伍玉荷是伍伯坚小妾生的伍家的第六女。

  伍伯坚为人沉实内向,办事勤奋踏实,陈文伟的华洋业务全得力于这妻舅的辅助,得以蒸蒸日上。故而陈文伟成为当时叱咤风云的富豪,而伍伯坚的家资亦相当雄厚。

  陈文伟不大愿意离开上海老家,于是发展华南业务的重任就落在伍伯坚的身上。

  伍伯坚的一妻一妾从来口和心不和,伍伯坚日间苦干,晚上睡在床上,还要细听妻妾之间的拉是扯非,也是够心烦气躁的,故而决定趁福和洋行要到华南区发展新市场的机会,把小妾带到广东的广州城去,让妻与妾各据一方,自然少掉了很多冲突。

  陈文伟在知悉了伍伯坚这个安排之后,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老兄,你要多谢我给你这么一个好机会,消解娇妻宠妾的矛盾于无形,将来在广东干得不出色,可就难辞其咎了。”

  伍伯坚说:“开拓市场就要当开荒牛,还要背一肩的家累,可怎么得了。女人这东西,不要她们,生活枯燥无味,难以活得下去;有了她们,生活又过度紧张,更难活得下去,真难!”

  陈文伟道:“活不活得下去,其权在己。你看我,家中一共五个女人,比你家还多三张嘴,整日整夜吱吱喳喳地争宠夺利,我不一样能活得畅快,全在乎你这掌家的人如何应付罢了。”

  “我什么时候都佩服你。”

  陈文伟笑道:“家中摆得平与否在其次,华南区的业务开发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口肥肉也不只我们一家福和看中,你不是不知道的。”

  伍伯坚点头,道:“我知道,现今连我们福和在内,共有三家已于广州设分行。其中永泰栈的实力不可忽视,反而是乾坤和只像凑高兴、赶时髦,才到广州开垦去。”

  “何以见得呢?”

  “永泰栈的郑伯昭决定派他最得力的助手贝桐到广州坐镇,那就非同凡响了。”

  陈文伟点头道:“贝桐的母亲是广东人,他算是半个地头蛇,人面极广的,这一点就占去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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