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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并不会愚昧到让健如得偿所愿。

  这个妹子,在我心目中是万死不足以蔽其污,千毙不足以洗其罪。

  就算把她碎尸万段,也不能抵消了她这些日子来处心积虑地把她的姐夫诱惑到手的凶狠。

  我可以接纳一千一万一亿个金信晖的女人,也不可能接受她。

  从小到大,我如何的对弟妹们呵护备至,如何的善待手足之情,如何的敦品从善做好我的本分。别人与我毫无关系、毫无认识、毫无恩义,事必要强抢我的所有,也不算是太在情理之外。谁在大太阳下不是想尽办法获得自己喜爱的一切。

  但不择手段总没有不分亲疏来得恐怖。

  广东人的一句俗话说得再坦率不过了:“找食也应该走远一点。”

  世界之大,男人之多,她方健如要偷人,有什么必要非偷姐姐的丈夫不可?一刀把我戳得鲜血如泉般涌出来,她却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得意地哈哈大笑吗?没这么容易永远让她占不该占的便宜。

  健如无疑是在极端悲痛之中,有可能金信晖的死,带给她的哀伤有甚于我。

  对于一个证实对自己不忠的丈夫,我有另外的一番看法与感受。

  或者我要感谢金信晖,他以一个牺牲自己声望尊重的方式,挽救了我为他离去可能牵起的悲恸。

  如果他没有健如,怕我今天根本就伤心而软弱得再站不牢了。

  对的,我承认,仇恨令我变得顽强。

  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不要输给意图把我欺凌侮辱的人,我一直越战越勇,直至雄霸天下。

  是慈禧太后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杀人不是不可以,只怕他们就来杀我了。”

  健如听到我反问她的话,犹如被我重重地掌掴一下。

  她的脸涨得紫红,说:“大姐,金信晖应该向你坦白说出我们的关系,我肚里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健如!”我喝止道,“说话不可以乱讲,这对你、对死去的金信晖的名声都不好。”

  “大姐,有什么好与不好,是千真万确的事。”

  “健如!”我故意坐到妹子身边来,给她温言柔语地说:“你镇静点,未婚生子所承受的压力很大,这个我明内,如果是为了你被人家欺骗了、遗弃了,而抓着如今的这个机会,要信晖给你做个挡箭牌,我还是明白你的,但,必须从长计议,让我们这阵子伤心过后,再看如何安排一切。”

  “大姐!”健如近乎咆哮,“你说这番话不对,我的孩子的确是金信晖的。”

  “可是,健如,信晖没有向我交代,你要不要我发毒誓,他的确没有。他在临终时讲的话都是另外一套,我不骗你。”

  “他讲什么?信晖究竟讲什么?”健如近乎疯狂地叫嚷。

  “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说:‘心如,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咏琴,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信晖甚而吃力地挣扎着,伸手抚摸我的腹部,说:‘心如,让我接触他,怕这一胎是个男孩吧,记得我们说过要琴、棋、书、画,再加诗、词、歌、赋的生下去吗?’”

  “我听到他说这话,人都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是这样七情上面的诉说故事。

  很惊骇我说谎的能力与技巧竟然这么上乘。

  我是越编造故事越兴奋,越不能自己。

  我继续说:“我真不要信晖说下去了,我安慰他,一定会康复过来的,他只是摇头,竭力地说:‘心如,我没有时间了,你听我讲,有很多事,必须要让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让我说。’”

  “哪些事他要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健如急问。

  “就是有关金家财产物业生意的情况,他要我了解,以便在他去世之后把持大局。”

  这么一说出口来,我心上就觉不妙。

  信晖在香港的业务与产业我一窍不通,如果说信晖给我说清楚,而实在又懵然不知的活,就露了马脚了。

  广州方面的情事可不同,我约略知道一二。且还有九老爷在,有查询的目标对象。

  于是又急急补充说:“信晖把大陆的生意情况讲光,又要向我交代香港的。

  事实上,我已六神无主,听不进耳里去了,只不住地饮泣。”

  “信晖看我哭个死去活来,也就把话停住了,只长叹一声,对我说了另外一番我听得很清楚、很入脑,会牢记一生的话。”

  果然不出所料,健如一听就急问:“什么话?什么使你记牢一辈子的话?”

  “他说:“‘心如,世界上有很多事是力不从心,也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例如我现在要离开你了,就是一例,还有别的例子,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可是,心如,请记着,在我清醒的理智与能力控制范围之下,我只爱你一个,由从前,直到现在,也无法不是直到永远了。希望你会原谅我的无能为力,接受我的软弱固执,相信我的真情挚爱……’”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健如就歇斯底里地喊:“出去,出去,我不要见你,永远不要,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健如失常的呐喊与举止,惊动了医护人员,他们冲进来,一边安抚她、制止她,一边劝我出去。

  我呢,放着一脸担忧及惊骇的表情,用很慈祥的语调说:“可是,我不放心呀!你是我妹妹呢,我得照顾你呀!”

  我越是这么说,健如的哭叫声更惨厉。

  终于医务人员把我劝了出去。

  老实说,就在那一刻,我心上有前所未有的快感。

  像翳闷多时的闷热天,忽然地下了一场大雨.舒畅了。

  我开始记住了这个感觉,这个把欺负我的人整治了,那凉爽清快的感觉。

  在见到旭晖之后,我当然没有透露实情。

  旭晖把我们几个先带回他湾仔的住处。

  那是一层唐楼的四楼,地方相当宽敞,有三房一厅,客厅外头还连着一个大大的骑楼。

  旭晖对我说:“大嫂,先在这儿安顿了,我们再去料理大哥的身后事。”

  我点头,这才猛地想起要面对的事情多得很。

  于是我把一家人都齐集在客厅内,商量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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