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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心如,你想清楚,跟你那两位姨奶奶交了恶,为金家省下几个钱,分给这三房人,信晖能占多少?他又能分得多少?反而是你白开罪了人家,暗箭明枪可是你一个独得的,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你想也别想。”

  母亲的教训不是不对的,各家自扫门前雪是保护自己的基本原则,然,她忘了另外一条人生现象,是欺善怕恶,你不犯人,人却犯你。

  再度怀孕,使我无法不把家政功夫减省一半。

  总是如此,人懒洋洋的,不愿动。

  下午尤其闷恹恹,若不是有耀晖回来,陪着我闲话家常,心情更无寄。

  不是不无奈的,要靠一个孩子陪伴自己过日子。

  然而,耀晖的确善解人意,且与我合得来。

  我们似乎是在金家老爷与奶奶去世之后,忽然彼此发现的一对好朋友,互相地照应着。

  这天,耀晖背了书包下课,就到我房里来,准备摊开纸笔墨做功课。

  在开始埋头苦干之前,他先到我床前来问候:“大嫂,你今天精神如何?”

  “好一点,胃口也长了。”

  “这就好,不知道我娘怀孕时是不是一样的辛苦?”

  “耀晖,你这么乖,怕是在母亲肚子里时也不会予她太大的难为,我的孩子一定是顽皮了一点点了。”我笑着说。

  “娘曾对我说,我的脚头还是不错的。”

  “脚头”是广东人的迷信称谓,指随身带给旁边人的福分运气,奶奶在纳了妾后还诞育了耀晖,当然宝贝这个儿子。

  这么一提起,我就叹气:“咏琴的脚头并不好。”

  “大嫂,对不起,惹你不高兴。”

  耀晖垂下头去,很难过的样子。

  我拖起他的手,道:“算了,没有什么,耀晖,我只不过随口的讲讲。”

  “大嫂,谁人说咏琴克死了祖父母,是不对的,他们年纪已大了。”

  我点点头。

  当时,我和耀晖都没有意识到会一语成谶。

  “大嫂,我有件事告诉你。”

  “什么事?”

  “你若是精神硬朗一点的,林伯在外头等着见你。”

  “啊,是吗?”

  我算算日子,又是做月结的时候,难怪他要急着向我报告。

  林伯是个尽责的老臣子。

  他详详细细报过账目后,就跟我说:“大少奶,有两件事,得向你拿主意。”

  “你说吧!”

  “三姨奶奶在永福珠宝买的首饰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得由你和二姨奶奶加签,通知银行拨款,否则我们得透支了,且三姨奶奶嘱咐,还得提一笔巨款出来,准备二少爷往美国及订婚之用。”

  进行得实在太快了。

  我没什么话好说的,只得点了点头。

  6

  母亲的教训,言犹在耳。

  且也不能阻止三姨奶奶为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安排婚事而高唱反调。

  三姨奶奶要花用的,根据林伯报告,无异是很大的一笔数目。富户一席酒,贫家三年粮。

  “林伯,那么第二件事呢?”

  林伯想一想,才说:“这事原本应该由九老爷跟你交代才对,但他嘱我顺道问你意见,我也就照办了。”

  林伯尊称九叔为九老爷,说到底,九叔是主人身分。听了林伯这开场白,就可以想象到事情跟租务有关。

  “是收租有问题么?”

  林伯点头。

  “一连三个月,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房产田地的租项都一直拖欠着没有收回来。”

  “已经三个月了?”

  “有些还不只三个月,是九老爷硬压着消息,不打算跟你以及金家人提起,怕你们担心。”

  “九老爷现今的主意如何?”

  “他觉得已到了颇危急的阶段,怕独自一人担待不起。

  于是要我把情况扼要地告诉你。”

  “你说啊!”

  “农民根本就贫困,这自不在话下,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要把租钱扣着,作肥家润屋之中,只不过战后这些年,百废待举,才稍稍站稳阵脚,又在最近逢旱失收,才出现困境。

  大少奶,我说我家里人也是种田的,现今都没有饱饭吃,我是不得不给他们说句公道话,而且……”

  林伯有点欲言又止。

  我问:“还有别的情况?”

  林伯想了一想,才呐呐地说:“大少奶,你在家里头管事,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势,坊间人都在窃窃私语,谓革命成功就好,人人有饱饭吃了,不用只把百姓群众的衣粮贴在富贵人家的首饰和钗环上。”

  这是一语中的,正正说到关节儿上头,把问题的要害挑出来,讲对了。

  如果要我来评理呢,也会站到贫民的一边去。

  这个念头一生,我就震惊。

  天,不能朝这方向想,金家还是富贵人家,自己明明是富贵中人呢,把自己所有摊分出去,好日子就回不了头了。

  人性是自私的。

  我的沉默令林伯不敢再把话说下去。

  “林伯,九老爷要你给我带口讯,那么,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了?”

  “九老爷负责租务,收不到债项,口气和风声一天紧似一天,平民百姓捱不过肚子饿的日子,就会促成革命了。九老爷认为,不论是眼前与长远两方面都得好好地计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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