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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你见我的第一天,可记得是什么情景?”青云轻松地问,回转头来,再向我挤挤眼。

  “当然记得。”自己的窝裹,尤其不会忘记。

  “你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鼓着气说:“我嘱你去给我买家乡鸡。”

  “答对了。可得一分。轮到你问我。”

  “我那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宝石蓝的套装,米色丝恤衫,别了个碎钻镶蓝宝的仿古胸针,套装是姬丝蒂柯出品,价值大约港币一万二千元……”

  “成了,成了。”我笑得回不过气来。

  “我呢?”

  “什么?”

  “我当天穿什么衣服?”

  我呆住了,脑海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好好硬充下去:

  “穿深灰色西装。”

  “我如果当天穿上西装的话,你大小姐怎会把我认作银行跑腿了?就是刚把西装脱下在办公室内,走上了政务写字楼找信差,才给你喝住了。”

  “你在翻旧账,叫我难为情。”

  “愿赌服输,我有何奖可领?”

  刚经过司徒拔道口的红绿灯,车于煞地停了下来。

  杜青云干脆把身子转过来,望住我,讨奖。

  “等下请你吃十块钱早餐!”

  “不,太便宜了,奖品必须价值连城,才配得我曾付与的深情。”

  青云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熠熠的光辉,把我看得很很很难以为情。

  就在我微垂眼皮的一刻,两片灼热的唇贴到我脸上来,

  再辗转移到双唇上去。

  情深款款的初吻。

  我的初吻。

  天地间一切运作,骤然而止。

  不知不觉,大概过尽几千亿个光年,突然……

  一阵嘈吵不堪的汽车按号声,差不多自四方八面涌至。

  我们才如梦初醒地分开了。

  眼前交通灯号早已亮了绿色。从倒后镜中看得见一条跟在后头的长长车龙,岂只拼命按号,且有人自车窗伸出头来,大声叫嚷,催我们快快上道。

  我跟青云不期然地吐着舌头,才把车子开动。

  青云说:“原来香江首富银行主席接吻,还有鸣锣响炮、旁人侧目作陪衬!真真非同凡响。”

  说着,只一手持着方向盘,一手拥着我的肩膊,志得气满,一车厢都是他的笑声。

  我很少走在利通银行大厦隔壁的小横街上,竟不知这儿大清早就摆满了熟食的小摊子。

  当青云携了我,浏览着这大城小街的特色时,我一眼瞥见了那售卖肠粉的摊档,开心得差点拍起手掌来。

  小时候,最喜欢瑞心姨姨给我买来洒满芝麻与酱油的白肠粉,清香软滑,不知多可口。不知怎的,长大后就再没有机会品尝了。

  久违了的心爱小食,我嚷着要青云给我买上一大包。又多给一块钱,差点倒掉人家半樽芝麻,加上青云买的两碗猪红粥,我们抱着满手宝贝,回到利通去。

  青云按电梯四十六楼,直走向他的办公室,我很自然地跟在后头。

  还未到早上八时,写字楼空无一人,然,我们喜欢有个小天地,于是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据案大嚼。

  “你多久未曾有过这个吃相了?”青云又取笑我。

  我并不多心,并不以为他这么说是稍含侮辱。

  是真的,江家大宅与利通银行是两款外貌不同,实质一样的牢笼,罩得密不通风,叫住在里头的人喘不过气来。

  自古深官帝蔸,多的是徒负青春,寂寞堆耐的怨妇。我又何独不然?能真正开怀畅饮大嚼者,往往是小户人家的恩爱夫妻,真不知羡煞了几许富贵中人!

  也许,自今日始,我的好运到来了。有道是飞上枝头作风凰。我心目中的凤凰是个有人爱恋、跟着宜室宜家的女郎。

  我望住杜青云,没由来的,又嫣然一笑。

  人家说,得来全不费功夫之事,不会珍惜。未知是否对的?我和青云的相识相叙相慕相爱,过程只有沙石,而无风雨,我可仍然珍之重之。

  快乐的时光总是易过,一下子,就差不多八点半。我是应该在银行职员未上班之前,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的。感觉好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正与王子翩翩共舞,时钟一交凌晨,就立即慌慌张张地揽起曳地的衣裙,匆匆逃离幸福的现场,回到昏暗的角落去。

  我和青云都着着实实地有此感觉。

  因而连日下来,每当我们谈得开心之际,一看表,限时已至,青云的脸色就会得往下一沉。

  这天,他还老实不客气地加了一句:

  “南瓜车在门外候驾,还不快走,就要原形毕露了。”

  果然,当我踏出青云的办公室时,刚好碰上了电脑部一个早上班的同事,他看见我,微微一愕,慌忙地打招呼,叫了一声:“主席,早晨!”

  见那大头鬼的主席名位!恨得我牙痒痒的,忽然,竟有种拂袖而行,另寻天地的志气,充塞于胸臆之间,久久,还是挥之不去!

  晚上我也得尽量的把时间挤出来,才得以跟青云见面,实在太多太多太多的应酬。

  为此,我无端端当着了秘书康妮的面,发了一大顿脾气。

  “为什么一整个星期,竟没有一个晚上是让我休息的?

  谁说我把这一总的宴会都答应下来的?”

  康妮吓得一脸青白,讷讷地说:

  “程太临行前千叮万嘱,这几天晚上的宴会至为重要,千万要提你准备!”

  “什么宴会了?你重新讲一遍!”我不知在气谁,总之,气得什么似的,也许连额头的青筋都在暴跳不已。

  康妮战战兢兢地细诉:

  “今晚中总宴客,国内来了银行业的访问团;明晚财政司欢宴新加坡国家财政部部长;后天晚上,美国领事馆为前美国国家储备局主席获加先生设宴,全都有你的份儿。”

  对,真没有一晚,是可以缺席的。

  这些来头如此犀利的宴会,更断断不可指派利通任何—位高级职员替代,连何耀基都没有这份资格。

  我继承父亲的不只是他的财富,且是他的名位与权势,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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