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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这一天下午,子明完全提不起劲工作,他托着头,一直在想,想想他中三那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的午饭吃了近个半小时,回来后又发白日梦,恋爱了?”坐在他对面的美国女同事珍纳在向他调笑。

  珍纳有一般美国女孩子拥有的亲切和热情,她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分明的轮廓,再添上一脸AVON的化妆品,艳!还忘了形容她一身健美诱人的身裁。那件恤衫,钮子扣得很低,有意无意的让你看到深深的乳沟,让你去想像她值得引以为傲的一对丰满乳房……

  “缘分还没有来。”子明对珍纳笑笑,心里就只管想着今晚跟杜懿翎的约会。当然,子明知道他自己决不会跟结了婚的女人闹恋爱,但他觉得自己跟杜懿翎在一起,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等级齐量的满足感。

  下午五时,霍子明离开华尔街。

  下午六时多,他已经换上了一套Pierre cardin的蓝色西装,杏白色的衬衣,没打领带,却结上了一块红黄色碎花的真丝颈巾,再披上在英国购买的燕子牌浅银灰色大衣,一身的英挺俊拔、潇潇洒洒的走出家门去。

  下班后不用再受地底火车的气,从车房中开出那部爸妈送的生日礼物——淡绿色的林肯,直驶向纽约希尔顿酒店。

  房门开处,杜懿翎已经穿扮妥当,一件月白色的丝绸中国旗袍,细致地捆了边的,在襟头锈上两朵黄色的小雏菊。她的头发不长,可还要拢到后面去,毫无保留的把姣好清灵的脸蛋显露出来。

  “进来坐坐。”她招呼着子明坐下。

  房间很雅致清洁,地方可不大,价钱一定昂贵,应该不会少过五十元美金一天。子明心里想:杜懿栩嫁了个什么样的丈夫?在他印象中,这位女同学以前的家境不像很富有的。

  “要喝些什么?”

  “不用了。”子明看看手表,“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吧?”

  “那我们走好了。”

  杜懿翎拿起了搭在床头的一件“蓝色影子”明裘,子明慌忙走上前去帮她穿上。轻裘锦服,冰肌玉骨,真个相得益彰。子明顺手给她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袋,却看到一个用锈红色皮造的相架镶着的两张有趣照片,他不期然地拿在手里看。

  “还认得你自己来吗?”杜懿翎嫣然一笑,默默地望了子明一眼。“看,你就站在柏文的旁边。”

  子明细看着,原来其中一张照片是他们中三的全体照。子明怎么会认不出自己来。那年才不过十五岁,浑身的俊朗挺拔,潇洒自如,早已是鹤立鸡群,傲视同侪。回心一想,为什么杜懿翎这么怀旧?十多年了,还要把这样一张陈年旧照带在身边,中三时的一群同窗,果真值得如此珍惜?就子明本身而言,除了像柏文这一两个交情特别深厚,或者是当年班中真个出类拔萃的,还能记得一二之外,其余的只怕在街上碰个正着,亦不能叫出名字来了。杜懿翎会如此长情,抑或是其中有什么风流人物,让她好久好久也忘不掉……子明抬眼望清楚这面前的故人,但见她那对深邃而若有所思的眸子,罩上一层烟雾似的,迷离若梦。

  子明顿时间几乎要听到自己的心跳,他肯定自己的眼神一定流露着一份颇为狼狈的兴奋。子明只得挺挺胸膛,倒抽一口气,把自己的浮荡心神平定下来,再瞥向另一张照片赶快找话题去。

  “这位是……”另外一张照片里,他看到一位矮矮胖胖、六十开外的绅士型男士,亲切地搂着杜懿翎合照。“你爸爸?”

  “我总是替祖林叫屈。”当他们用完晚饭,坐在餐厅一角喝甜酒时,杜懿翎才轻描淡写的答复子明刚才的问题。“我跟他在一起时,不相识的人总爱把我们认作两父女。我和祖林结婚时,人家也以为是我爸爸把我带进教堂去。”

  子明正在呷着餐后酒,顿时间,都呛进他的喉咙里。他竭力的忍耐着,用餐巾掩着嘴,不让自己咳出来,可也无法掩饰已涨红了的脸。

  杜懿翎是轻松如昔的坐在那里,在烛光下,精明有致的眼睛,犹如迷迷蒙蒙,平添一份落寞无奇、飘飘袅袅的情意。

  子明看得一口就干掉自己的杯子。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子明直觉地感到原来她还不过是个拜金主义者,不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为何还能挥洒自如若此?

  “你喜欢跳舞吗?”杜懿翎把眼光移到舞池上,正有几对男女,踏着有节拍的舞步,亲切而其风采地跳着华尔滋。

  “不,我很少跳舞的。”子明很迅速的回答。心里明显的对眼前这个女人起了芥蒂,曾经是使自己剎那倾心的,却可以在霎时间罩上一层俗气,千万则让自己成为她排遣寂寞的工具之一。“走了一整天,你会不会很累?我送你回去吧!”

  “嗯,也好。不过……子明。”杜懿翎凝望着他,“好不好先把我载到洛克菲勒中心走一圈?”

  子明没有办法反对。诚然,在几乎否定了杜懿翎的高尚人格之后,他感到彼此之间有着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但他总得维持自己一贯的风度。

  当他们到达洛克菲勒中心广场时,时间不早了,可还有不少行人,团团围绕着黄金色的纪念像,大概希望今晚能做个黄金梦。

  他们倚着栏杆,久久没有说话。

  “要回去了吗?”子明有点莫名的不耐烦。“我怕入夜了你会冷。”

  “不,子明,难得今天我见到你。”她的说话似乎有点唐突,可是语音还是淡淡的,保持着一股磁性的定力。“我必须把握着这个机会。”

  子明错愕地望着她。

  “我不想这么早回去,十多年了,我一向睡得很少。”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梦。睡觉只成了维持生命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完全没有享受可言。”她柔美的望着他,眼波很清很媚。“你奇怪?自从中三那年我离开了母校,我就一直过着无歌、无诗、也无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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