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今晨无泪 | 上页 下页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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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琴深深吸了两口烟,再说:“当然,我不是有心要杀我那冤家的,真的不是。那夜,我心血来潮,把个熟客推掉了,打发他快走,请他将就将就抱住黄脸婆过一夜,我就提早赶回家去。好像预知要有事情发生似的,一开门进去,果然见老四赤条倏地趴在那寄住我家的表妹身上,实行大快活!”阿琴越说越兴奋,提高嗓门:“我当场火遮眼,扑过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还没有把故事讲下去,睡在监房角落另一铺床的人,发出了两声干笑:“千篇一律的故事,还是教训不到女人,一个又一个的,生生世世的重蹈覆辙!” 庄竞之望向墙角,说:“秀姑,把你吵醒了?” “没有!”那叫秀姑的坐起身来,拿手抓一抓头发,继续说:“跟本不容易睡得着!” 一个监房之内,住着三个囚犯,这是规矩。绝不放两个人在一起,怕有双宿双栖的感觉。 阿琴被秀姑打断了说话,一时间住了口,再接不上。 “继续说下去吧!你的故事很好听。”庄竞之鼓励她。 阿琴仿如在迷梦中惊醒,一拍大腿,思索到刚才的那段落,又滔滔不绝:“我那老四也真凶狠,跟我纠缠了好一会,一张粗脸都已被我的指甲抓出条条血痕来,他嘴巴还是要不干不净。 “我叫嚣到:‘老四,你怎么对得住我?’ “他大言不惭地答:‘什么对得住对不住,你引狼入室,收容了这么个大陆妹,是她引诱我。’ “不由分说,我一连两个耳光,清清脆脆的打在我表妹阿珍脸上,那婊子哭着分辩:‘不,不,表姐,是四哥强奸我!’然后口水鼻涕眼泪一齐来。 “我气疯了,厉色骂道:‘老四,是不是你存心干的好事?你给我认了!别冤枉好人!’ “老四竟冷笑道:‘他妈的,什么叫冤枉好人?大热天时,明知家里头一个男人在,还穿那么薄的睡衣裤,一对奶子故意在钮扣之间若隐若现,在人家眼前晃左又摆右的,你跟我说,这不是引诱是什么?’ “我咆哮:‘你这狗娘养的,还在强词夺理!’ “不由分说,我冲过去,跟他拼了。啊,老四也真狠,一把揪着我的头发,就拼命拿我的头向墙连连撞去,登时害我金星乱冒。他口中还乱嚷:‘是我老四奸定了你的表妹了,你奈我何?’ “正牌食碗面,反碗底。当时我一边挣扎,一边拿手往周围摸索,抓住了一件硬物,就使尽吃奶的力拍向老四的头。 “那种无情力,巨大难当。老四当场头破血流,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阿琴在复述故事的过程中,是绝对投入的。岂止一张脸紧张得涨成紫红,且额上的冷汗在暴现的青筋之间流窜,使她的狼狈更添几分。 秀姑没有坐起身来,她只躬了个身,面向阿琴,问:“你那表妹如今怎么样?” “我在这儿蹲足四年,她未曾来探过我。还是我用了一笔为数可观的款项把她从乡间弄出来的,只为看在我母亲只有一个妹妹,而我那阿姨有只得她一个女儿分上。结果呢,也不用多说了吧!”阿琴叹气,“听那些来探望我的姊妹说,她在我入狱之后,跑到欢场中捞起世界来了,这两年环境还算可以,抓着个冤大头,很有点油水。好,她确有那种条件。 “老四没有骗我,他是实话实说,阿珍那火辣辣的魔鬼似的身材,是太吸引了,两对大奶子在人前掩掩映映地摇晃摇晃,很似在召唤人家赶快施暴,否则就是太不识抬举了。这种女人不是念书的材料,我是看走了眼了,还以为好好地供她念几年书,让她找分正经工,寻个正经人嫁掉算数;谁知不然,注定是陪男人上床的命! “我阿琴无所谓,反正是对得起亡母与阿姨就算了。” 庄竞之把饼干吃完,静静地又躺到床上去,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发呆。 她在想,是不是每个女人的煞星都是男人?那秀姑说得对吗?女人永不知悔改,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故事,其实都是殊途同归,万变不离其宗,给男人害惨了,犹自不后悔,也没本事另别的女人会知所警惕。面前的陷阱,依然客满。 可笑不可笑?悲哀不悲哀? 秀姑说:“我跟你相反,待我出狱之后,才找我那冤家算一笔旧账。” 阿琴笑:“怎么算?一刀刺进他的胸膛,看他有没有心肝吗?然后又再从新给抓进这儿来捱世界?” 秀姑忽然翻了个身,看牢躺在床上的庄竞之说:“庄大姐,在这跟冤家算账一事上,你是大阿姐,一吧手,江湖上有哪个人不晓得你如何整治那姓杨的负心人,以你这等地位名望身家,依然肯为一句还我公平而牺牲到底,是太棒了! “我不要一刀刺穿我那冤家的胸膛,我要令他因为干了对不起我的事而后悔终生。庄大姐,你行行好,教我一条路。” 阿琴一时间哈哈大笑:“秀姑,不要庄大姐费心,我来教你。很简单的一个办法,斩草除根,肯定叫他痛不欲生,以后长年大月,记住了你秀姑那一剪之恩,岂不是好!” “我说的是正经,你别胡乱说话,打扰了庄大姐的思路。”秀姑倒是一相情愿的认定庄竞之会替她想办法。 在监狱的这一段日子,庄竞之混在光怪陆离,三教九流的囚犯之中过活,却出奇地受到她们这班江湖客的尊重。 至大的原因在于女人有同仇敌忾的感觉,正如秀姑说的,以庄竞之的身份,仍肯为一份爱情的坚持与执着,誓无反顾甘愿作出同归于尽之牺牲,这种豪气、激情、斗志、宏愿,由构思而至实现,需要的勇气、毅力、心机,又岂是常人可比。 越是在江湖上走邪路、险径的人,越注重义气,对于庄竞之的心悦诚服,事在必然。 庄竞之是心知的。就以她的这两个同房为例,相处以来,对方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欲望,能在重见天日之时,庄竞之会扶她们一把,占一些豪门富户的便宜,这比起铁窗之外自由世界内,绝大多数在庄竞之身边团团转而各有所图、各有目的的人,秀姑与阿琴是清高纯直得多了。 要在毫无利害冲突之下,敬仰尊崇一个人,谈何容易?现代人根本上缺乏这种情操与品格。 像秀姑,充其量希望借用庄竞之的智慧,去为她想一个报仇泄愤的方法,已算是最大的欲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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