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今晨无泪 | 上页 下页


  这一回,无可置疑,必是杨慕天的大报复。

  她,庄竞之如何应付?如何逃过大难?抑或如何败下阵来?

  千头万绪,都必会自她出狱的一天起,开始发生。

  而这一天,转瞬即至。

  当一直派守她监仓的女惩教主任在前几天小休时,向她提了一句:“你快要出去了吧?”

  庄竞之就呆了一呆,然后省起,她人生恬静期已近尾声。

  真值得无奈地苦笑,一个差不多拥有大太阳之下所有可爱东西的女人,会视监禁为难能可贵的人生驿站,以监狱为平静的歇脚处,真是太凄凉了吧!

  自从脑海中有了快要重出江湖的印象,庄竞之就开始睡不好了。

  她一直辗转反侧,这么个翻来覆去的动作做上了整整两个小时,也是疲累的,且令她觉得饥肠辘辘,突然有了一种要吃东西的冲动。

  这个冲动最最最恐怖,会令她记忆起从前的一段极悲惨的日子。

  庄竞之赶快坐起来,想办法找一些东西吃。

  她从蛰畔靠近墙角处摸呀摸,终于摸出两块饼干来。

  这是她的私伙。在监狱里,每个囚犯都要工作,她尝试过织藤椅、串人造死花等。个人得到工资,可以拿去买些接济自己的私伙。女囚犯多数把钱换香烟。然,庄竞之不抽烟,故而她换饼干。

  尤其监狱的晚饭开得很早,未到六点,就已用膳完毕。再到七点多,多配一杯饮品,如牛奶之类,就得等天光,才再有机会进食了。故此,午夜梦回时,要抵受的不只是心灵的孤清寂寞,还有可能是实斧实凿的肉体捱磨。

  天下间,没有比肚饿更难受了。

  庄竞之对于这种恐怖的经验,是太刻骨铭心了。也不是以后风生水起,位极人群的富豪生活,可以令她淡忘世界上有饥谨的这回事。

  庄竞之每逢在家吃饭,就算厨子烧的菜,口味不对,她还是会闷声不响,把菜吃光。如果分量弄多了,吃不完的话,她会发脾气,提出指责:“难为那些想吃而没有得吃的人!”

  每年,代管庄竞之欧美投资的纽约办事处,会依照她的嘱咐,将盈余的百分之六十拨给代表律师楼,以一个神秘的身份,捐赠埃塞俄比亚的饥民。

  律师们曾请示庄竞之,以何名义捐献。因为庄氏的商务版图是跨国性的,而埃塞俄比亚的救援金,皆被多个政府承认,善款可作扣税之用,究竟庄竞之意欲以私人名字抑或哪一间属下的机构名字捐款,就得由她规定了。

  庄竞之嘱咐:“一个曾经捱过饿的女人,就是捐款人的名字。”

  的确,庄竞之捱过肚饿。

  全身的神经只集中在一个焦点上,拼命地幻想会有任何可以放进口里的东西出现。那种前肚贴后肚的感觉,难受到但愿自己可以在下一分钟死掉算数。

  庄竞之定睛啾着手里的两快饼干,竭力禁止自己思潮起伏,先裹了腹,徐图后算。

  那块饼干刚要递到口里之时,她就停住了手。

  “嗯!可恶的小畜牲,竟敢跟就捻食。”

  庄竞之怪喊,随即把几只爬在饼干上的黄丝蚂蚁扫落在地上。

  她心里暗笑,不要跟对手太强的敌人为仵,这个险冒不过。看,只要如此轻轻一拨,小蚂蚁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然,杨慕天要报复的话,他就不会是小蚂蚁了。就算是,也必是以亿万计的蚂蚁雄兵,企图把庄竞之重重围困,打得她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不久的将来,肯定又要开仗。

  庄竞之正吃着那块饼干时,同房的一位女囚犯,也爬起床来,问:“怎么?睡不牢?”

  庄竞之点点头,把另外一块饼干递过去给她,说:“要吃吗?”

  对方摇摇头,又从枕下摸出了半包香烟来,抽了一枝,含在嘴里,燃亮了,深深地吸一口,活像这一秒种有了至高无上的享受。

  好一会,回过头来,瞪瞪地望住庄竞之出神,好一会才又慢条斯理地说:“喂!你究竟今年多大?皮肤细嫩成那个样子,别人难以置信。我敢说,我做男人都一定被你迷得三魂掉了七魄。如今这副在囚之身,对着我们这些女的,还能发挥非同凡响的魅力,难以想像你在正常情况下,会是个怎样的尤物?”

  之后,对方又哼了一声,说:“可惜,我没有机会看得到?”

  “为什么呢?”

  “真是笑话了,你是什么人,街知巷闻,我这种三教九流怎么能在出去的日子里还能跟你有来往?”

  “阿琴,你可以改变身分,只要你肯努力,会遇到贵人。”

  那叫阿琴的女人,仰天哈哈大笑。

  “我焦展琴半升未遇过一个贵人。小人、衰人、坏人呢,说多少有多少,苦苦缠得我要生要死,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一场折子戏的下场,作不了准,算不得数,还是要演下去的。”庄竞之说。

  “跟我这种女人讲哲理,是对牛弹琴。你要我明白,还是讲得直接一些吧。我是没有读过书的,否则,就会得像你,布下天罗地网去叫那负心的人束手就擒。”

  “阿琴,我并不比你聪明吧,还不是要在这里捱过一段日子。”

  阿琴再重重吸一口,茫然的望住喷出来的烟,说:“有时我在想,我把那冤家杀了,是不是就便宜他了?只在挣扎那短短几分钟感到痛苦,不算一回事吧!惨不过长年累月,受人世间的苦与气。”

  阿琴那原本轮廓分明的脸,有些扭曲,很不好看。

  一个可以望上去还见得人的女人,一旦回忆起伤心激动的前尘往事,就会走样。太可惜了。但庄竞之是个例外。

  她,喜怒哀乐绝不形于色。

  她是脸容淡静,四时常清,在监牢里,她得着个珲名,叫“盖世观音”,集威风霸气与超凡脱俗于一身。

  不是这个叫阿琴,或其他一般女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是差太远了。

  阿琴把腿搁在床上,翘起大拇指,对庄竞之说:“还是庄大姐你棒!不要他死,而是要他生不如死,跟你一起捱世界!这才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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