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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杜晚晴点点头,自觉喉咙间有硬物堵住,一时间作不了声。

  她有着相当的难过,为罗敬慈,并为天下间的有情人。

  因着杜晚晴的沉默,小湄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加添了一些解释:“敬慈或会怪责我无情无义,但,杜小姐,你是女人,你会明白我们的所有也无非是几年轻春日子以及一个嫁得安稳的希望而已。罗敬慈出狱时,已近九七,在今天这个千变万化的大时代中,谁都不敢否认有朝不保夕的变动,谁敢保证这几年内有什么突发之事会干扰到我们的生活与计划?要香港人保证未来几年居住本城,也不容易,何况要我作出等候他出狱的承诺?再者,他就算能出狱,仇家会不会就此了事,也是个疑问。我不打算冒这个险。”

  杜晚晴辞穷。

  小湄又说:“请别说敬慈是为了救我,才动手跟那起无赖生了争执,以致酿成意外的。他要以这个为藉口,令他有英雄感,去弥补他现受的创伤,未尝不可。但不必真的硬要我戴上一顶受恩深重的帽子,在当时的情景下,姑勿论我和敬慈有什么特殊感情关系,在无赖刻意挑战、撩是生非的情况下,那种悲剧是无可避免地要发生的。对此,我们可以怨天,却不应该尤人。敬慈须要搞清楚这一点。”

  杜晚晴轻轻地放下纸币,打算告辞。

  对方甚至没有问起罗敬慈现在狱中的境况,亦没有关怀罗香莲的去处。那还有什么是值得杜晚晴留下来跟小湄再商议的呢?

  “小湄,多谢你跟我见面,并作了这些交代。”

  “杜小姐,请告诉罗敬慈一声,最低限度,我对他坦白。”

  杜晚晴微笑,很友善地跟小湄握了手,离开冰室。

  小湄说得对,她最低限度坦白。以诚相交,也是尊重,实在。人要欺骗人,易如反掌。人要对人直率,反而是一重困难与考验。

  若从这个角度去看,小湄对敬慈不算太差了。

  然,问题是罗敬慈肯不肯从这个角度去体察、接纳整件事。

  杜晚晴不期然地打了个寒噤。

  她茫然,甚至失望。

  小湄不但粉碎了罗敬慈的美梦,其实这小女子也粉碎了杜晚晴的梦想。

  她一直联想,世间总有为爱情而肯牺牲俗世需求的人。杜晚晴打算寻寻觅觅,让她的这个假设获得求证,可是,又一次的失败了。

  在路上走着走着,脑海里空白一片,想不起这以后应该怎么办?

  以后代表这分钟以后的约会,抑或是以后向罗敬慈的交代,还是以后自己的人生观?

  直至身后响起了汽车的鸣按之声,杜晚晴回转头来,才看到那张熟悉的俊朗的脸伸出车厢之外。

  “对不起,我看不到你的车子。”杜晚晴失笑道,人已从迷糊的思虑中清醒过来。

  为了见着冼崇浩的缘故。

  “难怪,你根本没有见过我的汽车。本来约定了你在地铁站出口处等,到了才发现那儿不准停车,要泊前半个街口位,幸好我留意到你从转角处走过来。”杜晚晴上了车子,问:“我们到哪里去吃晚饭?”

  “属意于哪—间餐厅?”

  “你拿主意吧!”

  “好。”

  杜晚晴歪一歪头说:“会不会又是地摊子?”

  “不会。”冼崇浩答。

  当他们坐到六星级一流大酒店的餐厅内时,冼崇浩问:“是不是大失所望?一点新鲜感都没有,还是那些老地方!你知道,这其中有个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这儿音乐好,我希望今儿个晚上跟你共舞。”

  晚晴笑,像电影镜头对准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看着一片片的花瓣慢慢伸展开来,那倦慵的娇态,令人看得心上发软,有种要把它采摘下来的冲动。

  看得冼崇浩三魂掉了七魄。

  当他把杜晚晴轻轻地拥在怀抱里,踏着舞步,在舞池中回旋之际,那种快乐与自豪,似是踩在云端,又像坐在千秋架上,飞上去,荡下来,整个人飘飘然,整个心轻快地卜卜跳,真是莫可明言的一份享受。

  杜晚晴比冼崇浩显得紧张,她既迎迓着一段友谊的良性变质,又恐惧着品种改变后,结不出理想的果实。

  无可隐瞒地,冼崇浩发觉杜晚晴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没有问她原因,只用了点力,紧紧地握着,让她感受到来自他的关注。

  这个晚上是愉快得有点战战兢兢的。

  或许,惟其有些微缺憾的喜悦,才更真实,更须要保卫,更值得留恋。

  直至餐厅要关门了,即使音乐台的演奏已经结束,舞池内还剩下他们二人相拥着,微微移动脚步。

  “我们要回去了。”杜晚晴在冼崇浩的耳边细诉,“侍役们要下班呢!”

  若不是这最后的一句话,怕冼崇浩还不愿意放过杜晚晴。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仍旧谈得兴奋。这必然是双方故意的安排,以冲淡彼此心上那份欲拒还迎,还不知如何落落大方地处理的窘态。

  事实上,自从北京的几天相处,再候至今天今时,两个人都已在有相当充足心理准备之下安排与接纳这个期待已久的重逢。既如是,其余的一切,实在已经可以不言而喻了。

  汽车停在醉涛小筑的门前,杜晚晴没有自己伸手拉开车门,冼崇浩也没有下车为杜晚晴作此服务,两个人似有默契地仍坐在车厢内。

  晚晴说:“谢谢你的晚餐,美酒佳肴,妙舞笙歌,玩得不亦乐乎。”

  “你开心就好。”冼崇浩这么说。

  “开心,我开心的。”杜晚晴忽尔像个小女孩,不住地点头,“我今晚没有喝太多酒,是不是?”

  “是。”

  他俩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来,望着对方。

  冼崇浩伸出手来,轻轻地为杜晚晴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那天晚上,我喝醉后说了些什么话?”

  “你真的要知道?”

  “对,我要知道。”

  “你说:”冼崇浩,不要来骚扰我,我并不属于你,我并不属于任何人,甚至并不属于我自己……‘“

  杜晚晴一把掩住了冼崇浩的嘴,哀求:“够了,够了,别说下去。”

  冼崇浩将晚晴的双手捉住,抱在胸前,问:“为什么不能属于我?为什么不能属于你自己?”

  杜晚晴猛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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