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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不,不,我只是有点奇怪,也有点担心,那是个徙置区分,环境比较嘈吵复杂,如果你独自去探访,可得要小心点,况且,已经入夜了。”

  杜晚晴答:“放心,谢谢你,我会得照顾自己。”

  “我把车子开到那区的地铁站出口处等你好不好,准七点。”就这样约定了。

  沿途上,晚晴抱住那束花,有着轻微但无可否认的神魂颠倒。

  司机把晚晴送到小湄工作的那间理发店前一个街口就让她下车。晚晴嘱咐:“我不用车了,请把花带回家去,嘱佣人插好,摆在我睡房。”

  晚晴对于这儿的街道环境并不陌生,这些年,因罗香莲的士多店开在此区,她就曾陪着花艳苓来过几次。

  敬慈的女友小湄工作的那家理发店,距离士多铺不远,杜晚晴并不难找到它。

  杜晚晴一推门进去,理发店内的人下意识地向来人一望,无不略略骇异,每个人的眼睛与神情都似在透露一个问号: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儿走进来?环境显然地在相形之下,益发见拙。

  “你找谁?”坐在柜台的一位老板娘模样的女士这样问,根本都不敢奢望她是来光顾理发店的。

  “我是来找小湄的。”杜晚晴答。

  “小湄!”老板娘把眼光向店内一扫,落在站于角落的一位少女身上,然后说:“这位小姐找你。”

  小湄怯怯地走前来,站定了才晓得好好向杜晚晴打量,然后微带不安地说:“我并不认识你。”

  “我姓杜,是敬慈的亲戚。”杜晚晴笑容可掬地说,“可以有空跟我去喝杯咖啡吗?”

  小湄眉毛向上一扬,那张三分秀美而又带半点娇俏的脸浮出了一个惊骇的表情。她,很不期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向坐在柜位的女士说:“马太,我到外头去,一会儿就回来。”

  一路上,小湄默不出声,只微微低下头跟着杜晚晴走。终于二人在街尾的那间冰室落了脚。

  才坐定,小湄就轻声地问:“敬慈叫你来找我?”

  杜晚晴看她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心上反而安慰,猜想小湄一定是很挂念失去自由的小情人了。因而她额外温柔地对小湄说:“是的。他很挂念你,很想见你,探悉你的近况。”

  小湄抿着嘴,一双手不安地转着咖啡杯,两度打算拿起来呷一口,又像拿不住主意似的,终于还是把杯子放下。

  杜晚晴把情景看在眼里,心上有几许不忍。

  等待是残酷的。在成果未出现之前,那过程令人焦虑。杜晚晴自承刚刚有过这种经验,深明其中甘苦。

  于是,她更胸有成竹地安慰眼前这个六神无主的小女孩,说:“你们还年轻,未来的日子长呢,一定不可灰心,守得云开见月明。”

  杜晚晴说了这几句话,就立即闭上了嘴。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老土,怎么会说起这么婆婆妈妈的话来。

  实际上呢,晚晴从来不曾做过这种中间人的脚色,之所以毅然当此重任,并非她的性格使然,在这方面的天分,晚晴自认不足。只不过为了母亲跟罗香莲的深厚情谊,她决定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有另外一重推动力来自她结识冼崇浩之后的轻快心情,一时间,看所有人物都觉轻爽美丽,对所有事情都觉易于处理。简单一句话,杜晚晴已一厢情愿地认为爱情必然存在于世,必然一如春花怒放般,开在每一个人的心田上,芬芳随风飘送,无远弗至。

  不知是为了自己演绎的老土,抑或晚晴又联想到自己的心事去,因而忽然赤红着脸,没再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缄默,使彼此都有点腼腆。

  一个是无法再把说话讲下去,另一个却不晓得如何接腔。

  终于还是晚晴再度开口:“你有去看望敬慈吗?”

  对方的眉毛又微微向上扬,道:“你竟不知道我有没有去看望他吗?”

  这句话令晚晴急躁起来,怕小湄以为她是乱打乱撞,于是慌忙解释:“是这样的,敬慈只是托他母亲转告我,他非常非常想念你,希望我能为他表达这重心意。”

  “如果我有去看他,根本就用不着劳你的驾了。”

  小湄这个答案令杜晚晴吃惊。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怎么她竟想不到,如果小湄在敬慈入狱后一直跟他保持联系,还用得着她杜晚晴去饰演红娘?

  然则,小湄没有去看望敬慈,是因为不得其门而入,抑或别有内情,会不会她根本已不打算再守候他了?

  这最后想到的一个可能性,在电光石火之间,忽然闪进杜晚晴的脑海里,似乎有一份阻力,不肯把它接收。

  晚晴心里极力地想,不会的,不会的,小湄如果这么容易就淡忘一个曾为爱护她、保障她而挺身而出、闹出人命来的情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晚晴下意识地力挽狂澜,她说:“或许因为你没有空,不方便去看望敬慈,所以,要人从中带个口讯,或传递消息之类。”

  “杜小姐,刚才理发店的工作也是顶多的。我抽空出来跟你喝杯咖啡,只为我愿意这么做。”

  杜晚晴当即坐直了身子,眼前的小妞不可轻视。

  对极了,只要愿意做一件事,哪怕登山涉水,赴汤蹈火,也有本事完成它。不是说有很多隔世恩仇,都等到了冤家来报复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根本不可能有没空、不方便、不得闲的这些理由存在,都是托辞与藉口而已。

  那就是说,小湄没想过,或不愿意跟狱中的敬慈相见。

  杜晚晴回过神来,把那些来看望小湄之前所积存的天真想法抹掉,打醒十二个精神跟对方说:“小湄,你既是有心跟我见面,又知道我是敬慈的亲人,那么,你是打算跟我说一些什么话,或者,要我替你给敬慈转达一些消息,是吗?”

  “我想听听敬慈为什么叫你来找我?”

  “之后,你打算作出回应。”

  小湄一怔,再挺一挺胸,微昂着头,姿势带味道,声线放得很平稳,说:“如果他不愿意不了了之,那就总要作出交代的。”

  只此两句话,就已经表白得相当清楚了。

  杜晚晴的心冷了一半,仍只好咬一咬牙,求取一个切实而清楚的答案,以免自己过分敏感,猜错了对方百分之一的意思,也能牵连甚广。

  杜晚晴于是冷静而平和地问:“这也是应该的,所谓来清去白,不尚拖泥带水,大家也求个心安。”

  “那么,就麻烦你替我转告罗敬慈一声,我们以前的一切已经过去,不必记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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