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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忽尔,冼崇浩说:“我们不是相敬如宾,却名副其实,礼尚往来。”

  杜晚晴一时,脸又飞红,故意把话题撇开,说:“我看那福伯只不过熟读几本关于金石学的书籍,不知往哪儿寻一大批石头回来,摆个摊子,兼把不少石头放在口袋里,逢有客人来,他就摸一块出来,当至宝推销。”

  “小生意也要讲手段,没办法!”

  冼崇浩说这话时,似乎很感慨。

  杜晚晴心想,真是二人同心,她也有同样感慨。

  回到酒店去,已经入夜。

  是分离的时刻,也正是漫漫长夜的开始。

  这一夜,杜晚晴犯了她们家自定的行业教规。

  柳湘鸾与花艳苓都跟杜晚晴说过:“工作时必须专注,不可胡思乱想。当然,虚构美丽的人物,令自己松弛,是可以的。但,切忌肉体相亲的是一个人,心头想象的又是另一位。”

  杜晚晴今夜,苦苦挣扎,拼流着一身的汗水,却始终无法如常地翻出漂亮销魂的花样来。

  她,完全的心不由主。

  脑海里翻腾的尽是冼崇浩、冼崇浩、冼崇浩。

  眼一睁开来,却是另一幅可怖呕心的、人欺压人、人摧残人、人蹂躏人的图画。

  灵欲合一应是天堂的意境,奈何杜晚晴似觉置身于地狱之中,正被洪洪烈火燃烧得她痛不欲生。

  她承认失败。

  失败所带来的羞耻、惭愧、怯疚、不安,一齐涌上心头,混杂成一股巨大无比的压力,似在蚕食,复像鲸吞,正在毫不容情地把整个人咀嚼吞噬。

  此刻的杜晚晴除了无助、木然、死寂之外,没办法有其他的反应。

  出道以来,她从未试过有如今差劲的工作表现。

  至于冼崇浩,独个儿在酒店床上,也是夜不成眠。他把那残旧的小锦盒打开,取出了水晶冻印章来,把弄着。

  印章上印的八个字是“热肠冷面傲骨平心”。

  能有这四味情操,就是当今天字第一号圣人了。

  冼崇浩心内冷笑,谁不愿意做圣人?

  可是,做圣人要有条件。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跟前,这天香国色、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杜晚晴,若非条件所限,又何须如此的人尽可夫?

  她应有资格嫁一个像自己一样,能向她提供平均水准以上生活的男人。她也可以有机会吸引一些名公子,把她娶回家里去当阔少奶。凡此种种,都比现今的情况优胜。

  然,杜晚晴作了她个人的选择,事必有因。从仁厚的角度想,她的家累不轻,决非普通程度的富裕人家所能支撑得来,更遑论单靠一个女子在社会上独自谋生?就算嫁进豪门,也是枉然。豪门之所以是豪门,表示他们晓得精打细算。要他们娶的只是一个人,养的却是一营人,这条数怎么划算?

  故此,杜晚晴表面上有甚多选择,实际上她没有资格,没有条件作太多选择。

  空有热肠,不能摆出冷面,更枉谈傲骨。

  若能做得到平心,已是万幸。

  在现今的这个世界,谁都一样。

  冼崇浩自觉正在怜己怜人。

  无可否认,他在思念杜晚晴。

  昨天她酒醉后所说的话,给他很深的启示,与很大的诱惑。

  他无法停止联想自己跟杜晚晴往后的种种可能发展。

  别说拿冼崇浩跟其他富贵中人相比,一定在条件上给他们比了下去,就算单单一个布力行,已老骑在冼崇浩之上,在任何场合,令他失色。

  如果杜晚晴有一日选择他,只为一个条件。

  那是她的其余各个男人绝对欠奉的。

  他可以娶她。名正言顺地让她在社会上被人尊称为冼杜晚晴女士。

  问题只是杜晚晴是否愿意嫁?

  答案若是正面而肯定的话,那么,冼崇浩载得美人归的希望还是很高。

  否则,无谓自讨苦吃。必定吃不了,兜着走,徒令周围人等笑破肚皮,教自己下不了台。

  娶她?娶一个有如此人生阅历的风尘女子?娶一个跟城内大半数富豪有特殊关系的人物?

  会是祸?抑或是福?

  他想不通,猜不透。

  冼崇浩只知道叫自己在下一分钟就把这趟奇逢巧遇淡忘,把这个里里外外都漂亮吸引的女人抛出脑海之外,他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无可否认,冼崇浩已迷上了她了。

  他之所以迷上了她,更是因为知道她也迷上了自己之故。

  男欢女爱,郎情妾意,统统只会在两相情愿的状况下自然成事。谁悄悄地先行醒觉、表示、行动,都是无关痛痒的。

  冼崇浩一念到,就在此刻,当自己捏着这个水晶冻、刻上了“热肠冷面傲骨平心”的印章之际,杜晚晴也正好被别个男人捏在手上把弄时,一阵热血劲冲脑际,令他头昏目眩,非常难受。

  事实上呢,并不如此。

  杜晚晴在尽力安顿了许劲,当他开始发出均匀的鼻息而熟睡之后,她已爬起身来,走出小偏厅,谨慎地从手袋暗格内取出那残旧小布袋,在灯下,一次又一次瞪着那血红的鸡血冻出神。

  玲珑骰子镶红豆。

  多么的心甘情愿,自己是那颗红豆,对方是那骰子,彼此契合相连,玲珑俏艳,永不分离。

  这以后,许劲携着杜晚晴很玩了一两天,所到之处,所见之事物,杜晚晴都无心装载,全属过眼云烟。

  她的一颗心飘飘浮浮、甩甩荡荡,似在苦苦寻觅,要回到长城、十三陵、故宫,甚而北京街头的一个地摊子上去。

  没有再见到冼崇浩,在北京,他俩缘分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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