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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真奇怪,我并不躺在自己床上,细心看看周围的布置,是我家的客房呢,怎么我会睡到客房上来。

  敬生呢?

  此念一生,所有的记忆立即回笼。

  啊,不!

  我立即坐起来,喊:“敬生,敬生,我要敬生,你们把敬生还我!”

  是群姐与芬姐,一齐捉住了我的双臂。

  我再哭得死去活来。

  芬姐紧紧的抱着我,抚拍着我的背:“别哭,人死不能复生!”

  敬生真的死了?

  怎么会呢?

  昨儿个晚上,我们还恩恩爱爱的坐在园子里谈心。

  “敬生不会死,他不会。他好健康,好健康的。”

  “医生说是心脏病。他能在睡梦中去世,是他的福份了。”

  是他的福份?那只是贺敬生本人安乐的意思吧?

  可是,我呢,我以后没有了敬生,日子还怎么样过下去了?

  我爱他。

  从来没有这一刻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深爱着他,需要他。

  要我以后再看不到敬生,再不用奉侍他起居饮食,再不能夜夜让他执着我的手睡觉,我也会就此刻死去的。。

  当然,我宁愿死。

  我大声叫嚷:“不,不,让我跟敬生去!”

  “三姑娘,你别这样折磨自己嘛!”是群姐,她摇动我的手。

  “都去了的话,谁照顾杰杰了?”

  我茫然。

  这才想起了儿子来。

  “杰杰呢?”

  群姐答:“已通知他赶回来了——刚才三小姐说,杰杰明天就抵港了。”

  “现今是几时?”

  我迷糊得很。

  “你好好的给我躺下去,再慢慢说!今早你是悲痛过度,我们请来了医生,给你注射了镇静剂,你才睡上了觉。现今是晚上十时多了。”

  十时多?晚上十时多吗?

  那不正是敬生跟我每晚上床去休息的时间呢?

  现今只我一人,孤伶伶地躺在床上。

  又禁不住泪如泉涌。

  从前,敬生还年轻一点时,他的业务应酬更多,很多时夜归了,我就算睡在床上,也不成眠,太习惯有他在身边了。

  敬生老说,他是离不开我的,大至人生计划,要跟我商议,小至衣服鞋袜,都由我打理。

  我从没有想过,其实是我离不开敬生才是真的。

  群姐与芬姐,一直陪在房中,不肯离去。

  两个人也真累极了,老是催对方休息去,可是谁也不肯撇下我不管,只东歪西倒地斜躺在梳化上,支撑下去。

  就算我跟她俩说:“请放心,我会没事呢!”

  她们也不会肯就此离去。

  倒不如我闭上眼,装作熟睡,让她们也有稍为休息的时刻。

  当然,我是再完全睡不着了。

  一下子千头万绪,都不知该从什么地方想起。

  昨天晚上,敬生给我细细诉说的那番话,隐隐然重覆又重覆地在脑里浮现。

  敬生他一生灵敏矫捷,难道就连自己快要离开人世,也能预知了?

  就寝前他曾把我紧紧的抱了一会,轻声地说了好几句:“我爱你,我爱你,小三,我爱你!”

  那温柔而同时灼热的眼神,跟我第一晚和他在一起时,完全一样。

  都有一股无比强劲的震撼力,融化了我整个的人,整个的心。

  如今,敬生已经远去。

  正如他殷勤嘱咐,要看我的本事与定力,去照顾自己,去照顾杰杰了。

  生命中还有几多个漫漫长夜,要熬过去,才到与敬生重逢的日子?

  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见到这世上我唯一的至爱杰杰时,母子俩哭作一团。

  杰杰长得最像他父亲,那浓眉秀目,是敬生的翻版。

  每每看儿子一眼,心就抽痛。

  不论如何伤心悲痛,要办的事实在多。

  我带着贺杰到大宅那边去见聂淑君。

  贺杰喊了一声:“大妈!”

  聂淑君的鼻子一酸,又流了好些泪。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自己骨肉的亲生父亲,感情再有裂痕,仍难敌生离死别的沉痛。

  聂淑君在一夜之间,就老掉十年似。

  看到了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贺家的儿媳子婿都齐集了,商量着要办理的后事。

  聂淑君和我都没有出什么主意,由着贺聪全权办理。

  到如今,万念俱灰,最宝贵的已然消逝,其他的也就不打紧了。

  才办完了喜事的贺家,又云集亲友,万头攒动,办着丧事去。

  不是不极尽悲哀,而又万千感慨的。

  人生的福与祸,来去自如,谁能逆料。

  贺敬生是真真正正算得上生荣死哀。

  听说贺元勋逝世时,出殡的行列排得长长,还要劳动警察开路,惹得途人围观,看着一队队仪仗的威势,没完没了的直走了半小时,依然未看到送丧的长龙龙尾。真正蔚为奇观。

  这年头,再没有这种繁文缛节。

  然,一整个殡仪馆的大礼堂都塞满花圈,祭帐是重重叠叠的封密了四边的墙,甚而无法再摆,要放到殡仪馆门外去。

  瞻仰遗容时,聂淑君嚎陶大哭。几个亲属搀扶着她,才不致于哭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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