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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计程车停在家门,还是那幢老房子!可是,不一样了,去时仍是吾家物业,回来已属寄人篱下。

  我赶紧告戒自己,从今天起,置昨日于死地而后生!不可回顾,无庸细想!

  我拿出门钥开门,还未及走进屋内,电话铃声就响。我去接听,竟是球表嫂!

  “对不起,我没去接你的机!”

  “别客气,你要守着店铺,我明白!”

  “累吗?在机上可曾休息?”

  “还好!”

  “郁至……”

  我静候球表嫂说下去。

  “郁至,我……我对不起你。”

  怎么世上会有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人与事呢?我苦笑!

  “有什么事吗?你慢慢说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真心话,生命中就是多活了这几天,就仿如隔世,谁知我已下了十八层地狱,脱胎换骨,再世为人,恨只恨步过奈何桥,没饮一口孟婆茶,可以把前事尽情忘掉!

  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惊涛骇浪我承担不起?

  “郁至,我们的服装生意出事了!因为生意没有领取商业牌照,货品又是偷偷进口,没有报关纳税,就在周末,我到你家来依样照顾客人时,给当局上门查检,算是人赃并获了,一定是在顾客中有什么人妒忌我们生意好,去告的密!

  我……我没法子招架,只得向他们报上你的名字,房子是你的,所以……”

  不用听下去了!人生的所有枝枝叶叶,均属微不足道,我只要知道关键性的问题。

  “他们要如何惩办了?”

  “要候你回来,到税务局走一趟!分辩失败,大概要罚一笔很重的款项!”

  我吁一口气,钱原来如此重要!

  “郁至,我当时乱了手脚,无法不把你的名字报出来,只说我是你的伙计。我知道这样做太自私了……”

  知道自己自私的人算是不太自私了。

  谁又不自私呢?

  我不怪球表嫂,通天下的人都是正常而普通的一族,我并没有例外地能跟头上有光圈的圣人做亲戚朋友。

  “球表嫂,让我去处理吧,你少担心!”

  “郁至,你能应付得来?”

  不能应付得来又如何?

  一就是生!

  一就是死!

  不是前者是后者,既是前者,就得咬紧牙关撑下去!

  我站在税务检验官面前,任由他张牙舞爪地把我尽情数落!

  “到我们国家来做移民,当守本地规矩,连这种本分都不尽了,我们国家白白收容了你!”“是的。”我谦卑地应了一句。

  形势既不比人强,只能吃眼前亏。

  要生存,等于要含辛茹苦,狂吞委屈。

  人家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自己的苦衷与愚昧,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人前露出来,更见面目无光。

  “你承认疏忽犯法了?”

  我点点头。

  并无求饶,坦承控罪。

  “我们不能根据你报上来的成衣数量为准则,必须由我们估计你运进口的货品价钱,依此抽税,加上罚款,明白吗?”

  我又点点头。

  人海江湖,我一招招的领教,一招招的学习。这一役使我明白不打无把握的仗之重要,既是手无寸铁,后退无门,就只好任由敌人拳拳到肉,直等到对方放肆完毕,自行收手。要招架的话,绝不能平息干戈,对当权者的愤怒作不切实际的回应,只有刺激对方延长战斗时间,强加高压手段,被害已经难受,不能再多讨苦吃。

  “那位球女士是你什么人?她知情不报?”

  “不,是我托她代我在回港期间照顾生意的亲戚,她毫不知情。”

  祸延九族,我还是不能幸免,何必!

  罚款是加币三万元整。

  正好将我银行内的存款,一次过扫得精光!

  我给自己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举凡身外之物,去了会来,来了会去,志不在一朝一时,留得青山在,就好了!”

  我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好好地病了两个礼拜!

  球表嫂来看望我,还给我带了点水果来。

  我并没有问她要回三万罚款的一半,因为她没有开口问罚了多少,我就知情识趣地不提算了!

  老早应下宏志,不再指望这个世界还有同甘共苦的人!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内!

  沛沛在我返回温哥华之后,一直表现得很沉默,没有问我什么。显然的,她父亲已经给她通过电话,至于从来跟她亲近的郁真姨有没有主动地联络沛沛,向她解释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女儿知道我病倒,不能说她不闻不问,她只是有点想当然的无奈。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康复的速度,认真差强人意。

  那天,我总算打破了整十日的闷局,撑着孱弱的身躯,跑到向着后园的凉台藤椅上坐着,望任园中新翠,浸溶在微丝细雨当中,益显青绿!

  沛沛放学回来,在我后头叫了一声:“妈!”

  “回来啦!”我应着。

  沛沛站在我身边,一会,拉了张小凳子,坐着不动,似是有话。

  “你以后打算怎么样?”她问。

  “你建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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