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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不让锦昌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我只请倩彤帮个忙,撒谎说她跟施家骥出了乱子,要我赶回来陪她几天,一候事件平息,我就回加拿大去了。

  我突然心里发急,宜得下一分钟就能返抵家门。

  母亲也许早如热锅上的蚂蚁,候着我回家去。她一定忧心如焚,觉得对不起我。说到头来是自己骨血,不能太令她自疚。她也是被人情一时蒙蔽了,才会向我提出这要求。

  天大的事情,要担戴的应该是年轻一代,不能叫老人家担心。我这个主意是要打定的。

  况且,我回到锦昌身边去了,就等于有支持力量!或许我瞒得住锦昌,只要他在我左右,我心情便易于平伏,能冷静地处理此事。万一瞒不住他呢,极其量是发一次前所未有的脾气,然后他会给我解结。总之,能回到锦昌身边就好。

  从昨天开始,处处都事与愿违。我愈急,航机愈迟抵达目的地。在日本转机一程误点,让我等足了三小时,抵达启德机场,已是晚上九时多。

  我没有行李,只有一个小包载着替换的内衣裤,火急地冲至移民局柜位,心又再一次像要从口腔里跳出来,感觉实在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受。我毕生都不会忘记。

  那移民值班官员看我一眼,我宜得有个地洞就这样钻进去,永不要回阳间来了。如果在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移民官通知警察前来把我带走,我会无地自容至何境地?

  浑身冰冷,如堕万丈冰窟。

  过了一千亿个世纪的时间似,那移民官把护照交还给我,并没有说什么话。

  这是我整整两天以来,得着的一点畅快感。事情显然末发展至不可收拾的凶险局面。

  我跳上计程车,回到跑马地的住所。

  沿途,体温开始有点回暖,到底家门在望,亲人可即!

  我放下一半的心!

  从手袋里拿出钥匙来开启大门,这个亲切而熟悉的动作,一年前我每天都重复地做着,如今竞变成生疏得可笑。

  我刻意地放轻开门声和脚步,因为大门才开启了,我就发觉一屋的幽暗,客厅饭厅与厨房都没有亮灯,大抵是锦昌和母亲都已入睡。

  我看看手表,还未到十一点。然,母亲如有牌局,她是决不会在凌晨前回家的,此刻还能有牌局,是好事,可见她的心情轻松,表示事态有转圜余地或已解决了。

  至于锦昌,这些日子来,他好像习惯十时多便已累极上床休息了。

  我把行李袋放在沙发上,踢掉了鞋子,然后走向睡房,正要伸手推门,才发觉房门虚掩。

  我静心地听着,房内有微微的声音……

  是人声……

  是人的喘息声……

  是男的,也是女的浓重喘息声……

  我告诉自己,我又在做梦了。

  连连的恶梦。

  我冷笑,倒霉的日子里,真是头头碰着黑,连幻觉都如此无聊,太恐怖了!

  屋子里刹那间寒风刺骨,我紧紧地抱着自己,不动。

  房内仍不住传来悉碎的被褥纠缠之声……

  我拿眼看看四周环境,看看自己有没有走错地方……

  也许,我这糊涂蛋跑到别家人的房子里去了。我们的这幢大厦,每个单位都一模一样!

  念大学时,我就曾经如此糊涂过。只因考试,连夜在图书馆里念书至天明达旦,拖着疲倦得四分五裂的身躯,步回宿舍去。女生宿舍在最顶一层,其余各层皆是男生宿舍,我转呀转的,转了好几个弯,自以为已到目的地,推门一进睡房,见床便躺下去。睡醒时,一室阳光,我睁眼看看床头书桌上,怎么放置着一大叠一大叠的电子物理书的呢?好莫名其妙,从哪时起,我开始转系念理科了?还在狐疑之际,骤然看见物理系的一个男同学惶恐至极地坐在我对面床上,戒备地把自己的身体拼命缩向床的角落。我惊叫:“你在这儿搞什么鬼?”

  对方吓得什么似地嚷:“我正要问你!”

  老天!我拍着额头,差点昏了过去。

  这个笑话,传遍校园。我就是这么糊涂,转呀转地少攀了一层楼,碰巧那床铺的男主人当夜没有回宿舍,于是,我累极而至在男生宿舍熟睡了一夜!

  人在极端疲累之下,是会发生不可思议、无从解释的错误的!

  一定是摸进别家人的房子里去了。

  我要快快地逃离此地。

  正要提足狂奔,脚上似有千斤重担,动弹不得。

  我多么的可怜!

  兰麝细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无?

  对象竞不是我!

  我的心开始绞痛,紧紧地扭至血肉模糊。

  房间里头,听到了男的声音,那么的温柔无奈:“我对不起你!”

  “我们都对不起另外一个人!”

  “不要说了!”

  对,不要说了,说一亿个对不起是不管用的!

  我仍然站在原处,僵、冷。

  “我口干!”男的声音又在响。

  “我给你拿杯水!”

  过得一阵,房间的灯亮起来。

  房门打开。

  凄厉的一声惨叫,并不是我。

  锦昌冲出来,一把抱住郁真,忙问:“什么事?”

  话才出了口,他望见了我,比见鬼还要恐怖,眼放绿光!

  我没有怎么样,只说:“让我进去,那是我的房间!”

  我在他们的身边擦过,把房门关上。

  阔别才不过三百多天,睡房布置丝毫不改!那枕、被、床盖,尽是旧时模样。

  我胃内一无所有,看着凌乱的一床锦被,再吐不出一点儿剩余的渣滓!

  随即,我倒在地上!

  再转醒过来,怕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

  人生就是这样,你栽你倒,你醒着,你站起来,全是你个人的料理,跟旁人无关!

  我扶着床,站起身来。

  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个精光。

  开了浴室内的花洒,从头至脚,重重地洗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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