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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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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是郁真姨姨的电话!” “是吗?怎么不让我跟她说句话?” “我问过她,郁真姨姨似乎急着要收线!” “那么,她摇电话过来干什么呢?” “哈哈!”沛沛几乎欢呼,跳到我床边来,吻在我的额上说:“郁真姨姨说,给我安排了在暑假到欧洲去,让我在法国住两个月,学画及进修法文!她跟巴黎大学的一位路易巴尔教授是好朋友,说好了要照顾我,郁真姨姨负责送我机票零用,只要我今年成绩继续优异!” “你郁真姨姨要把你惯坏了!” “妈妈,你高兴吗?” 我笑而不答。还用说呢,当然是高兴的,谁会看着自己骨肉被人欣赏照顾而不高兴?更何况出心出力的是亲妹子,无疑是对我的一重尊重与关怀的表示! 我曾为生郁真的气而内疚了一整个晚上。我这人,也许连俗语说的所谓“鲜鱼头,老衬底”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只是“老衬底子”,只要有一点甜头,就想着终生图报。故而,又想起锦昌来,他待我不薄,我便死心塌地地为他,为这个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周一,通常是最少客人来光顾的日子,我总在这天早上到超级市场买菜。回到家来,信箱例必塞满了信,多是各款账单,我也就趁下午有空,逐一记账整理。 这天正要开门进屋,邻居那位胖胖的杜伦太大,一边笑着,一边挪动那二百磅的身躯,从园子的一头走过来,扬着手中的一封信,向我呼唤:“王太太,王太太!” 真不得了,才急走那么几步路,杜伦太太就气喘如牛兼满头大汗,她隔着篱笆把信递给我:“刚才邮差来过,是双挂号信,你外出了,我刚在园里踱步,邮差就托我代你签收了!” “谢谢!” “没有什么重要事吧?邮差说,是香港法庭的信。” 我愕然,怎么可能?也就笑笑,再谢过胖太太,跑进屋子里。 把一应杂物先行堆放在桌子上,我坐下来,拆开那封挂号信,细阅之下,登时间呆了。再读,手开始发抖,抖得连握着的那张单薄的信纸也有如在风中震荡。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恒茂银行控告我欠负二百万元债项,不作清还,向法庭申请得直,传票直接越洋寄至加拿大来向我追讨。 浑身的血液,凉一阵冷一阵,然后又像立时间停止流动,甚至乎抽离,我体内空洞洞的,只余两只眼珠子不停翻动,干翻动…… 我以为我会立时间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 也许哭出来会好一点,但,我只是惊,极度的震惊。 我明显地呆坐在厨房里很久,很久,很久…… 然后,愈来愈惊,体内恢复一点知觉,心在狂跳,不住地跳动,就快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似的。 是真的,心要像吐血地吐出来了,胸腔的翳闷难受到顶点,我无法不蠕动着身躯,扶着墙、门,走进洗手间去,然后把脸塞在抽水马桶内吐个不停…… 把今早的早餐全部吐出来…… 我跌坐在地上,嘴角残余的脏物,是一阵难以形容与忍受的酸臭,我再吐、吐、吐,吐至体内最后一滴的黄胆水! 我什么时候晓得挣扎起来,摇电话给球表嫂,实在不晓得了,我模模糊糊地只记得我请她要关照沛沛和那服装生意,我说:“我有急事,要回香港走一趟!” “什么时候回来呢?”对方问。 我怎么知道?也许这一回去,就要关进监牢里去,一生一世都不可以再出来了。 我蓦地放声狂哭…… 我把自己关在睡房内,哭足了一整夜。 我躲在被窝里哭,实在回不过气来了,便挣扎着起床,跑到洗手间,双手撑着面盆,扬起头来,被自己那一脸的紫白吓得重新再哭,直至鼻孔塞住了,再透不到一口气,就只得张着嘴巴,苟延残喘。 这一夜,就是如此拖着,过去了。 晨光亮微,我下意识地洗了一把脸,步步维艰地走到女儿的房间去。沛沛没有锁上门,她睡得好熟,被子被踢跌在地下。她从小有踢被子的习惯。 我只匆匆地看她一眼,留了张支票与便条略作交代,一发觉我的眼眶又再湿热,就立即把小被拾起来覆盖在沛沛身上,掉头便走。 电召的黄色计程车,把我送出机场。在候机室内堆满了回香港的乘客,无一不笑容满面,急不可待。只有我木然地躲在一角。 还能从极度震惊中晓得要立即安排返港,已是我万万意想不到的了。 我是无辜的,故此,我不应逃避。 这个信念,支持着我站起来,面对难以估计的困难! 锦昌知道此事会有什么反应?痛骂我一顿,抑或认为我愚不可及,要闹离婚? 我的天,不能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否则我会不支晕——倒,事情更不可收拾。 也许,那张告票是循例式的警告信,其实张重轩一家老早已把事件摆平了,二百万港元对他们是什么呢?母亲曾说张太太一买首饰就是半个千万;母亲又说人家只不过给我们面子;拿我们看成知己,才有这担戴,难道存心陷害我不成?母亲还扬言如果对方出了事,就由她老人家代为偿还债项,不用我操这个心?母亲……从小至大,母亲有试过悉心照料我吗? 我连连冷颤! 实在不能想得太坏。上天是公平的,我没有做错什么。 大意,只是大意,但大意的过错即使罪名成立,亦罪不至死,罪不至坐牢,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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