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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我一直送庄尼出大门,看着他坐进了那辆在阳光下闪着银色亮光的世界有名跑车,我才忽然想起一件事,高声叫喊:“庄尼!”

  庄尼从车厢钻出头来,满脸喜悦地傻笑,问:“什么事?”

  “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庄尼想了想。

  “孩子的父亲一定会知道,那就成了。反正孩子不会也不应姓我的姓氏,让他姓江。”

  我眼中再含热泪,挥着手,目送那像尾银鱼的林宝坚尼驶出江家大门,奔驰于深水湾大道之上。

  怎么会想到能了解、能信任、能帮助自己的竟是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我坚持着要回利通银行去,照常上班。

  尽快把自己的创痛埋葬在繁重的公事上头,使生活纳入正轨,以开始我的新生。

  当我才重新坐定在主席室内,就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强迫我集中精神去应付。

  陈家辉来看望我,并且透露了一个相当令我骇异以致愤怒的消息。

  陈家辉坐在我的办公室内,脸容带着半点紧张,说:“福慧,我早就打算来看望你了。”

  “多谢你以及洪红他们送来医院的花。过一些时间,我再面谢他们。”

  “原是要到医院看你,但医院说你只接见一两个比较亲近的朋友。”

  “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打算静心休养,那是很严重的一次灾难,我承受的心理压力如何,不难想象。”

  “当然,我完全明白。”

  “毕竟,现今一切已成过去了,金钱上的损失,还不是最严重的事。”

  “福慧,你只说对了一半。”陈家辉说。

  “什么意思呢?”

  “金钱上的损失真不是最头痛的一回事,绝对有机会补救过来。”

  “这正是我的意思。我准备把这块地皮捐出去,并斥资兴筑一间全城最大规模的、只向贫苦大众提供服务的医院。”

  “可是,事件或者说困难还没有完全过去。”说这句话时,陈家辉的神情相当严肃。

  我有颇多的不解,忙问:“家辉,你是什么意思,我们是熟朋友,实话实说。”

  “好,事不宜迟,我们急着要解决这件事。”

  “究竟什么事?”

  “惘然轩倒塌不是一个引致你财产折损的问题,保险公司的赔偿以及地皮本身仍然可以作为相当的补贴。但,它可能牵涉到官司。”

  “官司?”

  “对。你不单是发展商,而且是承建商,你授权宋滔另组一间公司承筑工程,他又是该公司的画则师,总体一句话,要负责整件事的人是宋滔和你。”

  现今滔叔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人,这个关系,我首先弄明白了。

  “福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万一政府认为是你们负责建筑的护土墙有绝大问题,偷工减料,于是酿成意外。这事可大可小,因为弄出人命,再加几个伤者都是劳工阶层,更容易被煽动而提出种种控诉,这给你的麻烦可就不少了。”

  我一怔,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就由于我的脸色稍变,陈家辉就再说:“这阵子香港的巨富们被政府‘逐个捉’,可真是件烦恼事。你当然可以想象得到被商业罪案调查科认为你刻意为了赚钱而不顾虑公众利益,单是那个查询过程就令人头痛不已。”

  我苦笑,说:“被害的是我的挚爱,不是吗?”

  陈家辉答:“只是你的朋友会予以同情,其他人只会幸灾乐祸,说上一句应有此报,天理循环,那又情何以堪?”

  这就是说,除非政府不扩大事件来办,否则我就立即要身在困境之中,名誉固然受严重损害,连精神肉体都会被拖垮了。

  难道在九七年过渡期内,香港还缺这种例子吗?

  “福慧,被廉署与商业罪案调查科正式起诉之后,到被判无罪的那段时期,痛苦情况不能言喻,何只是一夜白头?”

  我默然,一下子太多问题,要我立即思考了。

  “福慧,有些险不宜冒,我们必须寻求庇荫,以防万一。你还有很美丽的前程。”

  “你认为是这样吗?”

  “是的。”陈家辉说:“让一步海阔天空。”

  我说:“如果真如你所说的,我也只好立即找我的律师商量对策。”

  “从正途去打这场官司,未必会赢。关键性的证据握在有关人等手里。”

  我愕然:“什么叫‘有关人等’?”

  陈家辉答:“你先听我说一些资料,你对工程未必会清楚。惘然轩之所以倒塌,是豪雨造成山泥倾泻,护土墙保护不力。这意外就牵涉到两件事,其一是山泥,其二是护土墙。后者的安全问题当然是由你们负责,可是前者呢,属于政府地段,那就很明显的了。”

  我恍然,立即答:“那么官司更容易打。”

  “也可以说更难打。”

  我睁着眼睛等答案。

  “有关方面肯让一步,把责任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指控对方,不就等于化干戈为玉帛了。”

  “那当然要有条件,对不对?”

  “估计是的,最低限度我建议你应加强这种官司的防范力量。”

  “条件与方法是什么?”我如此斩钉截铁地问,当然表示接受条件的提出以及予以考虑。

  陈家辉也就毋须再兜圈子,直接地答:“洛克伟力会直接跟你磋商。”

  “洛克伟力?你是说杜比银行的洛克伟力?”我没有惊叫已是极大的忍耐力:“为什么会是他?”

  此话一出,我就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了。

  交换的条件其实并不需要待跟洛克伟力见了面才知道吧!

  他想要些什么?港联银行想要些什么?杜比银行想要些什么?有些人想从香港人身上要些什么?浅白得令人发笑。最奸狡的政治阴谋,很多时都是在明白人一眼之中就图穷匕现的。

  我答应跟洛克伟力见面。之前,我很认真地对陈家辉说:“家辉,我可以跟你再切实地谈几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家辉,你那么的年青有为,在市场内办法多的是,究竟你怎样看自己的前途,怎样计划与部署未来?”

  “一定要赚更多的钱以防不测。”

  “不择手段?”

  “在商场,谁个不是?”

  “未至于牵涉到群众利益吧?”

  陈家辉大笑。

  “这个问题我是想过的,但国际银行倒闭,再推上去期指崩围,这些情况事件又作何解释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干,别人也会下手,故此机会来了,就在手上,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对。福慧,”陈家辉答:“香港可能只有目前,说得具体点,香港赚钱或赚大钱的机会可能只有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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