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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我立时间爆出了疯狂的笑声,然后,我再忍不住哇哇大哭。

  邱仿尧留给我的不只是一颗赤诚相爱的心,而且是永远会留在我身边,陪伴我的仿尧的血脉。

  这份喜悦、这份恩惠、这份荣宠、这份安慰,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完满、最得意的。

  我应该怎样感恩?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单逸桐脸色凝重地给我说:“葛懿德从菲律宾赶了回来,她要见你。”

  那是无法回避的。

  我不知如何去交代我的这个新身分。

  当葛懿德在单逸桐的陪同之下,站到我的跟前去时,我微微的战栗。

  眼前的葛懿德憔悴得难以形容,她并没有为了已到手的最后胜利而稍为宽怀,一下子,就像老掉了二十年的人,苍凉弥漫全身,眉梢眼角全是沧桑。

  她对我说:“请别隐瞒,孩子是谁的骨肉?仿尧的,是不是?”

  我说:“小葛,到如今,这还重要吗?”

  “我要知道你给我的答案是否属实。如果你认为你怀了仿尧的孩子已是一种毕生的安慰,可以把他的遗言修改,奉赠给我,那无疑是太沾光、太叨扰的一回事了。福慧,不必自仿尧去世的重劫之中,搜索枯肠,去分我的忧,我不需要怜惜,我还可以活下去。”

  葛懿德是个坚强的女子。

  而且骄傲。

  我把手覆盖在小腹上,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旁近,摇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说:“是我,你请现在就来,好吗?”

  小葛凝视着我,不知如何再接腔下去。

  我坐了下来,道:“放心,你要的答案,很快就会奉上。”

  客厅内的空气由冷而至温热,终至沸腾,直至大门打开,那位叫庄尼的美男子走进来之后。

  我替他们介绍,我对葛懿德说:“他叫庄尼。”

  然后,我转脸对单逸桐微笑道:“这么巧合,他也叫庄尼,当我在夜总会被介绍认识他时,我确曾有一秒钟想起过你。”

  庄尼很自然地跟两个人打招呼。

  “我认识庄尼好一段日子了,是他说的,他的工作是安慰那些再难站起来做人、满心创痕、又没有时间与办法去疗治的女人。”我稍停,再说:“我相信我是的,因此我接受庄尼的帮助。对他的回报,并非我负担不起的,他只渴望能有一天买到一辆林宝坚尼。庄尼,我的话没有错吧 ?”

  “没有。完全没有一句是捏造的假话。”庄尼这样说,眼睛瞪着我,有一份极大的怜惜。

  “福慧!”葛懿德轻喊。

  “懿德,你放心回去吧!你现在更应知道为什么仿尧临终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说:没有了懿德,我着着实实地活不下去。”

  “他知道一切?”葛懿德问。冲前去握着我的手,开心地说:“你会不会把孩子生下来?你得慎重考虑后果。”

  我的心在淌血。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对邱仿尧说过的话:“任何人的伟大都只可能在自己的利益无关痛痒之时。”

  如果葛懿德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怕不会对我关怀若此了。

  然而,纵如是,也是要给分数的。

  我说:“我没有想好,或者我喜欢一个自己的孩子给我做个伴,那就不必计较是什么人的骨肉,这个时代,已进步到不需要男人也能从精子库中获得生养孩子的材料。无论如何,多谢你的关心。”

  我回过头来看到一脸苍白的单逸桐,心上微微震惊,想跟他说一句话:“我是不是始终令你失望了?”

  到底还是忍住了。

  得不到真正答案的问题,何必问。

  我只道:“请你们两位回去吧!我跟庄尼有事商量。”

  目睹着两人的背影隐没在大门之外后,庄尼说:“我可以拥抱你吗?在一个男人的臂弯内哭,你会舒服一些。”

  果然,庄尼轻轻地拥抱着我,让我尽情地嚎啕大哭。

  直至完全发泄过了,他才拍着我的背说:“你的剪接功夫一流!”

  我一想,破涕为笑,道:“今时今日,到处的传媒都如是,这只不过是我偷师偷回来的伎俩。”

  “简直出神入化,无懈可击。”

  “你有没有听过有一个收视率不弱的全球性播映的电视节目,他们派员到香港来,向一些城内有代表性的人物访问,看他们对‘九七年’的看法,其中一位出了名的民主派女议员,所获得的访问时间最长,谈话最详尽,这也不去说它了。其余被访者之中,其中一位是华裔富豪,他一向打正爱国旗号的,电视访问编辑问他:“‘你凭什么对中国在九七年后履行一国两制有信心?’”

  “那位议员在录影时清楚地答:

  ‘理由起码有三个:其一中国是堂堂大国,也是联合国成员,对于香港的处理已作国际承诺,不会轻言毁诺,引起国际批评;其二中国近年厉行开放政策,有目共睹,在实施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注重经济开拓之际,一国两制是正好配合得宜,相得益彰;其三我身为中国人,对于自己祖国,一定信任。然则,我又有什么选择呢 ?”’

  说到这儿,我老早已揩干泪痕,把痛楚沉淀于心底,浮泛于表面的只是一脸苦笑。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结果节目播出来,那位爱国的商人,在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上出现,欣然轻松地打高尔夫球,访问者的声音在介绍:

  ‘这位华裔富豪,他为什么对中国在九七年后有信心呢?”

  “然后近镜拍了那位议员,他只答了一句话:“‘然则,我又有何选择呢?”’”

  我说完了这段故事,整个人抛到沙发上去,把头枕在椅背上,很有一点仰天长叹的味道。

  “连口口声声歌颂民主,尊重人权的那些国家,都利用传媒,巧妙地以这种断章取义的上乘接剪功夫去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我们处于现世纪的人,还不能被教育得在无可奈何之余,捡拾一些经验,用在自己身上,以求方便 ?”

  庄尼说:“这个方便,代价不菲。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以后如何可以还你清白?”

  “不,有人会知道。”我轻轻扫抚着我的肚子:“我孩子的父亲,他会知道我的苦心,那就已经足够了。”

  “那好,祝福你!”

  庄尼试图站起来,打算告辞。

  “庄尼!”

  “我的角色已经演完戏分,该下场了吧。”

  “谢谢你!”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来,道:“开跑车似乎并不是一个孕妇及一个母亲所该做的事,你把林宝坚尼拿去吧!”

  当我把钥匙塞到庄尼的手上去时,再说:“放心!你现在的问题是要把汽车留为自用,抑或变卖套现,开始新生。所有的有关汽车的文件,我会派人送到你办事的地点去给你。”

  庄尼想了想,很温柔地伸手抚摸了我的小腹一下,道:“多谢,他一来人间,就施惠于人,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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