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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如果有另外一个慰问电话,或者有一束探病的花,来自邱仿尧,就可以证明一切。

  然而,没有。

  为此,我越发不敢想象,邱仿尧在医院门口碰见了我之后,当晚的确摇来了电话。

  那个电话的对话如此平淡简单,却充满感情,代表着和好如初。对我,无疑是医治心与身的灵药。

  我越是希望那是事实,越不敢相信。

  日子就是这样在期望与失望,轮流冲击与上场之中度过。

  身体的病,再重还是有很多人有资格将我悉心保护而治愈的。

  心里头的病呢,则不然。

  我的精神较为好转后,就跟宋滔约好了,要在翌日到惘然轩去视察装修工程。

  这一夜,天就开始下大雨。

  倾盆的大雨。

  我一直站在窗前看雨。

  这阵子,本城的雨真多。

  或者是太多人有太多伤心事,哭不出来,上天替他们嚎啕大哭一场,洗涤着大地上的冤屈与怨气。

  人的醒觉与领悟真是难以形容的。

  才不过是几个星期内的事,表面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小葛和我的争夺战开始之后,我的心境可以由备战迎战甚至挑战,转变而为现今的倦战、避战,甚至是罢战,是指顾间的事。人的恩与怨,想必也如是。

  我很挚诚地在心里祷告,或者只要一有机会,让我和邱仿尧再见一面,从他的口中,听到一声:“福慧,我其实始终爱你。”

  那么,把他交还给葛懿德去,了断这场恩怨就算了。

  问题是葛懿德不会肯。

  正如我一样,我们要试探邱仿尧的心,完全的不打算只留人而不必管住他的心。

  有这种坚持与思想的女子,在今日世界上的大都会内,实在不多。

  是幸与不幸呢,偏偏在邱仿尧跟前的两个女人,就都是同一类型、同一级数、同一思维的。

  要多少个这样独自守望的雨夜之后,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我忽然有一个莫名的冲动,不至于要独自漫步在豪雨之中以洗刷我的忧虑担顾,我只想跑出去,在外头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让倾盆大雨更接近自己,人会清爽得多。有心事、有思虑的人,总需要一些独特动静去陪伴。

  我披好了风褛,从车房开出了我那辆银白的林宝坚尼。

  一坐上这辆名贵跑车,心头掠过了一个想法,会不会重遇那个好心肠的送自己回家来的欢场男伴?

  那真要讲运气。

  在加拿大的一次,我遇到单逸桐,他的操守竟还不如一个在风月场所内厮混的舞男。

  为此而惹下弥天的大祸。

  汽车在狂雨中奔驰,无目的地,不会停止似地奔驰。

  我的思潮也如是。

  过往一切事的回忆都无秩序地浮现在脑海,每一个片段都如此地噬食我的心,一如那天被刀子一下割着的刺痛一般。

  这无疑是一部绝对上乘的汽车,整条深水湾道都似乎变成了一条小河,车子在路旁停下来的不计其数。

  只有这林宝坚尼依然像一匹识途健马,拨发四蹄拚命地往前进发。

  我把窗子绞低了一时,让清凉及微冷的风渗进来,加上雨水,令我的脸和身都沐浴在一份寒冷却又清远的感觉之中,很舒服。

  车子不期然地开上了司徒拔道的惘然轩。

  这座大厦虽已有了入伙纸,但还只是各业主在装修的阶段,大概还没有人居住。

  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大门关了,看更不在,我只好把车停泊在露天停车场,正打算三脚拨作两步的走到大堂去。

  雨实在大得差不多是倒下来似,令人觉得寸步难行。

  我稍稍踌躇,不知道应否勇往直前,奋勇跑进大堂去。

  心忽然在想,原来一旦有大风雨,就算能跑到有瓦遮头的安全境地去,都已满身湿透。人要达彼岸,老早便已伤痕累累,其理一也。

  无论如何,既然人已在风雨之中,畏缩不前,就更困处闷局,得不到解决。

  我挺一挺胸,有了抉择,推开车门,就站到滂沱大雨中去。

  我还来不及起步走,面前就刷的一声驶停了一辆汽车。车头灯的强光,使我无法看清楚前面的一切景象。

  我只是被这突然出现的汽车吓得停下了脚步。

  未定过神来重新开步走,就见那车上扑出了一个人来,飞也似的走近我来,一把将我拦腰的抱住。

  我惊叫。

  我瞪大眼看对方,仍然像是迷糊不清,因为脸上满是泪水和雨水,心上全是惊疑与喜悦,混杂得使我不辨善恶、不分真伪、不明所以、不能自已。

  “福慧!”那是最熟悉不过声音了。

  “福慧!”

  我竭尽所能睁开眼睛,想看清楚一切,好证明自己不是又在做梦了。

  我不期然地说:“仿尧,我又在做梦了,这阵子,梦真多,在梦中,接到了你的电话……”

  “啊,福慧!”

  只这么深情的呼唤一声,邱仿尧就吻了下去。

  他像是使尽全身的气力,要通过这一吻将我自迷糊的梦境之中叫醒,告诉我这不是梦幻,而是现实。

  的确,自我双唇传达到心上的一阵微微的痹痛,与浑身的外冷内热,都令我有了官能反应的真实感。

  我知道是生命上的一个奇迹开始展露在跟前了。

  良久,我们才在雨中分开,凝望,痴笑,那么多的浓情蜜意,那么多的尽在不言中。

  忽而,邱仿尧挽起了我的手,两个人才如梦初醒地狂奔到大厦的大堂之中。

  像两个携手跳到河里去浴泳后走上来的冤家,都情不白禁地笑起来。

  “我们怎好算了?”我问。

  “你还在病中?”

  “已经痊愈了。”

  我这么一说就投进邱仿尧的怀抱之中。

  “我们先到楼上去。”

  “是我的一层还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邱仿尧说这话时,充满了男性的优越感与魅力。

  他的那个单位就在顶楼江家复式房子对下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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