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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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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前途,诸位有何看法?前车可鉴,中国如果在九七之后,培养深圳或上海或其他城市取代香港的角色,也是有可能的。”罗宾逊说:“江小姐的看法如何?” 他是指名道姓,只有上阵应战。我说:“天下间每宗事都有极多的可能性,这个没有人会否认。然而,说到取代,那也得回头看看我们香港人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与条件,在乎本身是否争气。” “对呀!”在座的一位总商会会董周华年,素来是个率直性子的山东大汉,差不多是一拍大腿就附和说:“要取代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政权,谈何容易?连心痒难熬,打算找别人取代家中的那一位,行之经年,依然不得要领呢!” 在座各人听后,都哈哈大笑。 我也陪着微笑了,眼角儿却瞟向邱仿尧,留意他的表情。 还未觉察出个什么结果来,邱仿尧忽而回过头来,正好触着了我的眼神,两个人在那一刹那都急忙把眼光调开。可惜,已经迟了。 一种极度尴尬所激发出来的难为情,竟像一服很见效的兴奋剂,刺激得整个人进入戒备的精神状态。 我因而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神色在自若之中有了高度的警惕。 在感受上,是既难受又好受。令到当事人有点无所适从,既想早早结束局面,可又有点舍不得。 想着想着,我竟不期然地忸怩起来,故意拿手把头发向后拨动了两下。 我相信我的这个动作,看在任何男士眼中,都是妩媚的。 邱仿尧应有同感吧? 一顿饭,就在一个错用的眼神所引起的心灵激荡之中,浑浑噩噩地打发过去了。 走出总商会的大厦时,骄阳正盛,阳光从铁森林所预留的倾斜度中投射下来,依然照耀得整个中环熠熠生辉。 走在其中的都市人,都是那么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 包括了邱仿尧与我在内。 至于说,欢颜背后有多少愁眉苦脸,寸断肝肠与千疮百孔呢?虽是因人而异,却必然是无可避免的了。 总商会大厦跟利通银行相隔不远,我是准备徒步回去的。 邱仿尧跟在我身边走了两步,说:“是回利通去吗?” 我点头,心上忽然浮起一个小希望,想对方会不会邀请我去喝杯咖啡或是什么的。如果这个推测正确,自己如何回应呢。 答应下来,是否流于草率随便,有一点点趋之若鹜? 不答应呢,可能又会惹对方疑惑,太觉着自己的小器与不大方了。 如何是好呢? 念头只不过一闪而过,问题已经解决了。 因为邱仿尧根本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就在这一刹那,他停住了脚步,飞快地拿眼瞟过来,就转落在路旁的一辆汽车上。 我顺眼望去,只见一张充满了阳光,笑容灿烂的脸孔,从车窗钻出来,迎接我们的投视。 “福慧,是你!” 连声音都是愉快的。 从那辆名贵房车走下来的是葛懿德。 她轻快得有如小鸟,飞扑过来,竟紧紧握着我的手:“多好,你们碰上了。” 碰上了?这已不是第一次。用得着对方付予任何祝颂与期望吗?碰上了,又值得小葛如此的紧张与喜悦? 她的故作大方,令我受不了。 邱仿尧搭了腔,道:“我和福慧一起午膳,同一个应酬场合。” 小葛很自然地拖住了邱仿尧的手,说:“我给你说的对不对,福慧变得更醒目更漂亮了。” 邱仿尧微微点头,再拿眼看我,答应了一句:“是的。” 我忽然觉得头顶上的太阳非常地猛烈,晒得人有点头晕眼花,且喉咙间微微不舒服,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认定小葛是故作大方,从这种姿势中所表现的威风与炫耀,太使我受不了。 我宁可接受人性真实至丑恶的一面,彼此的缘分尽了,结束了情情爱爱,了断了恩恩义义之后,就是厮杀得血肉横飞,你死我活的场面,唯其真实,不造作不虚伪就显得爽快、利落、干脆。 太怕那些温和得不应在人世间见到的笑脸。 我毫不习惯。 我忍不住跟对方扬扬手,就径自上路去。 或许在我背后,有人会以柔和的声音说:“我的胸襟不会如此狭窄吧?” 为什么不会?我冷笑。就为了涵养两个字,要跟抢走了自己爱人的人互相赞颂,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了。 证明自己大方而要忍受不必要的人与物,今时今日,我不干了。 我回到银行去,一股脑儿埋首工作堆中,找寻自我去。 忽而,台头的直线电话响起来,我拿起来接听。 “你的午膳吃了很久。” 是陈家辉。 我沉默了一阵子,银行家的本色是绝不轻率,我不要一下子回应,以免认错了对方的声音而生尴尬。 可能是对方立即会意吧,随即补充说:“我是陈家辉。” “家辉,是有消息给我了?” 我交托了陈家辉为我安排收购文艺书城一事,正等待答复。 谁知陈家辉说:“对比下,那是宗小事,已在联络进行之中,迟些就可以给你办妥了。” 这么说,现今的这个电话就不是为了文艺书城收购事了。 “我能到你写字楼来一转吗?”对方问。 “几时?” “尽快,只请你拨出少许时间。” 这么说,是有要紧事商量了。 “好吧,你请来。” 果然,才不过十多分钟的工夫,陈家辉就已赶到,非常地开门见山,说:“英国杜比银行的主席洛克伟力来港,要请你吃顿饭。” 我眉毛向上一扬,问:“是洛克伟力托你邀请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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