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梁凤仪 > 当时已惘然 | 上页 下页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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帼眉的死,简单一句话,只为我要愚昧地坚持报杜青云的欺侮仇恨所致。 一位跟我一同成长,默默地真心爱护我多年的朋友,为我而流尽体内每一滴鲜血,理所当然地换回我永恒地在心上淌泪。 至于爱情,更不必提起。 提起,心会立即碎裂,散开,随风飘逝,再凑不全了。 一个无心的人,还怎能生存下去? 我所拥有的物质,多得我承受不来。 我所缺少的感情,少得我有苦自知。 那出讲男妓的电影里的对白,说:“为自己找一个值得生存的理由,活下去。” 我按动着遥控掣,重复又重复地听着那句话,心上连连牵动,翳痛至极。 只要在下一分钟,我躺下去,再起不来了,身旁连一个半个为我流泪的亲人也没有。 别个富豪大亨身边,亦未必有真心相向的人守望。可是,最低限度会闹哄哄的,一家子多个牛鬼蛇神,钻来钻去,在他生前奉承讨好,在他死后你争我夺。都是一幕幕的好戏。 只有我江福慧,孤伶伶、冷清清,自生自灭,自来自去。明天太阳升起来,我若爬不动的话,财产全部冻结,连认领的人都不会有。 这算不算凄凉? 算不算笑话? 算不算无奈? 就在那晚的凌晨二时多,我忽然按熄了电视录影机,站起来,换了一套便服,把车匙和手袋抓在手上,夺门而出。 我开的一部是林宝坚尼。 银白色的车身,在深水湾道上窜动。 在月色下像条会滑动的鱼,教人无法捉摸得着。 我的情绪的确相当低落。 但,我不是开车子出外盲目兜风。 我是有目的的。 那套电影刺激了我。 这决不是第一次,我忽而生了要求情欲发泄的机会。 曾有那么一年,远在加拿大多伦多。 我要去签署出售加拿大银行股份的合约,以套取现金周转,挽救在港的江氏家族大本营利通银行。 那旅程是充满无奈、歉疚、愧悔与愤恨的。 若不是遇上了杜青云这拆白党,骗去我手上的七亿游资,在市场上散布谣言,引起利通银行挤兑,而偏巧遗产还未办妥认领和解冻手续,把我逼到穷途末路,断断不致需要压低价格,把手持的加国银行股份出让。 我那时心灵上所受的蹂躏与凌辱,难以形容。 一种由绝望与愤激结集而成的压力,使我要蓦然放肆地要求发泄。 我心想,洁身自爱的人,依然会无辜受害。那么,何不嬉笑怒骂,玩世不恭? 一个女人的肉体,除非备受保障爱护怜惜,才显得珍贵。 败柳残花或有种豁出去的潇洒,使人心舒服亦未可料。 于是,我曾在枫叶飘零的国度里,有过一夕风流。 代价呢?高昂得令我极度骇异与惊愕。 往事不堪回首,我的思潮正欲奔放,若不悬崖勒马,转回头去,就会如摔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 我按动汽车的电动开关掣,把车窗按下来,让晚风吹拂着已湿濡的一张俏脸,凉飕飕的,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松弛过来。 我把车子开到了城内著名的夜生活区去,在一间酒肆门前停下来。 那看守酒肆的护卫员,果然是识货之人,一瞥那辆银闪闪的名车,就一个箭步,火速走前来招呼,恭敬地为我拉开了车门。 我昂着头,也没看侍卫一眼,只把一张红彤彤的钞票塞进对方的手里去,就大踏步走进灯红酒绿的酒肆中去。 我相信在我的脸容上竟有种从容就义的悲壮。 我一踏脚入场,就有三位侍役殷勤地走上来侍候。 “小姐,多少位客人来喝酒呢?” “只我一个。”我说。 侍役和善地微笑点头,说:“请跟我来。” 我被安置在近舞池旁的一个卡位上。很好的一个位置,不但舒畅,且座位的高度绝佳,可以窥视差不多全场每一个角落,而又不大露脸,为人注意。 我要了一杯威土忌加冰,默默地呷着,凝视着舞池内一对差不多搂得变成一团的男女,有点失笑。 世间上竟有如此痴缠的人儿?真真少见。 他们应该快快离了此地是正经。 外头海阔天空任鸟飞,既是比翼鸟的话,团结便是力量,必然飞得高,飞得远,容易飞登彼岸,何乐而不为,搁在这猥琐龌龊的环境内干什么? 我还在凝想,有人坐到我身边来,是个女的,脸还是白白净净的,非常得体。 灯光暗的缘故,更难看清年纪。 只觉得对方面容五官犹有几分可观之处,尤其是笑起来的那排贝齿,怕还值几分钱。 “小姐,要不要找个伴?”那女人问。 “要。”我答:“不然,来饮闷酒干什么呢?” “对。何不搁在家中算数。”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是独身的。” “很好,小姐很爽快,不像是新客。” “新客旧客的表现不同吗?” “不同。”那少妇笑:“新客腼腆得多。” “凡事习惯下来就好。” “你呢?” “我?” “对,你这么快习惯这里的人事?” “嗯,热闹总比较容易令人忘忧适应,将心比己,你肯定不易适应冷冷清清的生活?” “这跟我的问题有关连吗?” “有。我的意思是说,除寂寞以外的其他所有困难,对我都不成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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