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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想都不要再想,我抱头跑回睡房去,倒在床上,一直颤抖着。

  一个人对于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事,完全无法接受,亦不晓得应付时,他会惶恐失色,因为是祸是福,并不在预计与控制之列。

  我把自己裹在重重的被毡之内,希望可以争取一点温暖,镇静我如鹿撞的心。

  电话铃声突然的响起来,我伸手过去抓紧了电话筒,不知应否接听。

  “喂,喂!”对方是宝钏。

  “你上床休息了没有?”她问。

  “还未睡好。”

  “曼,你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不知道,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下意识地不要对方再问下去,因为我将无辞以对。

  “当然,你不知道。我这就来告诉你。”

  我在心内喊呐,千百万句,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然,周宝钏一句也听不到,她依然的自说自话。

  “秦雨在车上哭了,这么一个豪迈爽朗的女孩子,有辉煌耀目的事业,有可观丰厚的家资,有备受尊重的社会地位,依然难逃劫数。”

  “为什么?柏年跟她说了些什么?”我惶恐失声地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秦雨和丁柏年都是个聪明至极的孩子,是我们做得不对,摆出形势来,迫着他们表态。结果呢,不言而喻,秦雨是心领神会,知道大势已去,故而忍也忍不住,在我面前迹近崩溃。”

  我没有造声。

  “丁柏年这男人真难以捉摸,虽说是有才有貌有势的一个上佳男人,说到底也要挑个好伴侣啊,为何如此的吊儿郎当?他从来没有兴起过成家立室之念吗?抑或他心上另外有人?”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答复是急促的。

  “忙了整天整晚,你累了,是不是?”她问,大概觉得我的反应略嫌夸大。

  “有一点点。”

  “那么,睡吧!所有的问题,在太阳再度升起来,即获解决,我们要有信心。”

  问题太复杂,并不能如宝钏所期望的,很快就获解决。

  我相信依然胶着。

  惟一的幸运是连锁快餐店首两间分店开张了,我忙碌而紧张,根本再腾不出情绪来兼顾别的事。

  连锁快餐店每周七天,天天有不同的和菜。我们并不提供饭盒,形式是别树一帜的,稍稍偷了从前包伙食的生意桥段,将之重新包装,再推广给目标客户。

  本城原来真的充满奇迹,我们乐宝快餐店便是一例。

  开张才那么一个星期,午膳时间固然排长龙,且有甚多电话下订单。工厂内的人都三五成群给我订购和菜,待午膳时间一至,就派人到店里取。

  一个星期过去后,更接到有大批工厂要求我们供应整个月的午膳。因为是长期订户,就更主动提高服务水准,另外急急雇人送外卖,连客户自取的时间都省了。

  这个外卖送饭的制度,很能起刺激作用,快餐店所接的生意是门面交易的四倍。

  我实在忙到头晕眼花,最要命的还是我那急躁的脾气,绝对希望能三天之内建成罗马。我对宝钏说:“跟其他股东商量,我打算从速在各工业区开设乐宝快餐分店了,好生意的概念一生,就有人争相效尤。”

  “完全同意。不用问他们了,全都是睡公主式的股东,任你自把自为吧。资金方面,绝不成问题,乐宝光顾的银行,跟我们很有交情,且我们也不缺现金周转。”

  我自豪说:“只须把我们开业以来的成绩展示,就已有足够的交易条件,根本都不劳动用到交情。”

  “所以说,要为人青睐,最具体而有效的方法,是强化自己。曼,我说得对不对?”

  语带双关,我当然明白。

  “我并没有想过要以自己的新身份与新成绩,去向旧人交代,或交换什么?这几天,律师就要替我们办妥离婚手续。”

  “这么快?”

  “我没有跟他争取什么,凡是我名下的物业及有价证券,我都取回,天公地道。丁松年给的瞻养费,数目多少,悉从尊便,我反正嘱我的律师成立基金,放进去直待丁富山二十一岁之后,可以逐年领取利息,帮助他建功立业,我无所谓,手上所拥有的,已经足够。”

  周宝钏点点头。很感慨地拍拍我的肩膊说:“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别说是不爱自己的人,无谓叨他的光、受他的惠。就连爱自己不够者,亦不必仗赖他半点,留为话柄。曼,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自己经营皮草生意,我未有取过杨真半分钱,都是靠银行的借贷而起家的。只为一点自尊使然。那年头,他还有正室在世,死不肯离婚,在名不正则言不顺的情势下,我认为要他支持是一份屈辱。”

  是的,每个人心志与价值观都不同。

  有些女人,没有了人,抓住了钱,视之为公平。

  我们这些女人,觉得既没有人,就更不必摇尾乞怜,更见委屈了。

  彼此都有因由,都合乎情理。做人很多时是求个心安,自然理得了。

  为我办离婚手续的律师,很语重心长地劝我:“许小姐,你可以争取得更多。”

  “单是换回你对我的这个称谓,已经价值连城。”

  我笑着这么回答他。的确,经过很多年的婚姻束缚,突然的回复自由身,好像一个发觉多年以拐杖走路的人,有一日,被人家把手杖抢去了,竟还能一步步的走,越走越习惯,越坚挺,那种惊骇与喜悦,难以形容。

  律师叹口气:“要对方为了他心头所好,付出较高昂的代价,也是很应该的。”

  我凛然正色道:“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我更不向他索取分毫。我不要给他机会,以我为饵,去成为他那为爱情而不惜牺牲的伟大情操。要收他多少钱,才值得出卖自己,以抬高对方的一段新感情的身份?我只把这婚变看成一种社会上普遍得不能再普遍的现象,何足怪哉!”

  “太不愧是商界女强人的本色。”

  也许我真的当之无愧。

  走到光怪陆离的社会上头工作,真是太多考验自己的锻练机会,因此而造就了铁石心肠、铜皮铁骨,也是有的。

  就在我大展拳脚,把连锁快餐店全面拓展的这个开山劈石期间,就不知遇上过多少事情,教我学得精乖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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